清叶听到高镜一轻轻叹了一声。
“我只见过一次。”高镜一顿了顿,说道:“她用头一遍遍用力地撞着石壁,完全无法控制......”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清叶脑海中浮现,她听到一声声像是动物低吼一样从喉咙间发出的闷哼声,夹杂着抽泣,越来越急促。
她一步步走进小公园,看到心心躲在高高的石台下,一遍遍地撞着粗糙充满砾石的毛石壁,满头满脸都是都是血,顺着脸颊脖颈滴在自己的肩膀和白色的荷边衬衣上。
她冲上去阻止她,叫声忽然变得越发急促,尖锐,逐渐变成尖叫,那种发自喉间声嘶力竭能刺破耳膜的惊叫声,心心浑身颤抖,紧紧咬着牙关,双手僵直得像是鸡爪一样不能弯曲......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清叶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要被撕扯开一样,她觉得很疼,哪里都疼,手疼,牙关疼,头疼,肺疼,每呼吸一口胸口处就像有根本就绷紧的筋被猛抽了一下。
高镜一大概是听到了她的闷哼声,忙问道:“你没事吧,嘉清?”
敲门声突然响起,是许儒树,他半着开门,神情凝重,清叶连忙放下了手机,手机那头是高镜一一句句焦急的“喂喂喂”。
许儒树说道:“嘉清,明天我们八点出发,去看看心心,和你妈妈。”
清叶硬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早点休息。”他掩上了门。
清叶接着对电话说道:“我没事,刚才我爸爸找我,我得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拜祭心心和妈妈,下次,你再和我说吧......”
她搁了电话躺倒在床上,猛锤了自己的胸口两拳,胸口的抽痛还在撕扯着她,她甚至无法完整地吸一口气,每次吸气那根筋就绷紧得发疼。
这些过去的记忆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受?还是说,是这些记忆让许嘉清的身体念起了曾经痛苦才如此难受?
这具躯壳忘记他原本的主人,却让一个陌生的灵魂寄居于此,让这个陌生的灵魂去追寻曾经的痛苦,去感受,共鸣,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次回忆起了车祸的光景,许嘉清眸子通红,疯一样奔向她,拼了命想将她往回拽,或许,他真正想救回的,是同样在车祸中丧生的妹妹和母亲。
她感觉愧疚,当初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她埋冤母亲,憎恨许儒树与许嘉清,却未曾知晓他们曾经历这样的割肉之痛,是自己的任性,伤害了所有人。
清叶在床上辗转反侧,刚刚互换身体的时候,她曾经在网络上查找过很多资料,关于为什么会灵魂互换。在一部关于身体交换的电影下面她读到过这样一条影评:
“互换灵魂,其实是为了通过别人的躯壳来坦率地面对真正的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当初自己的愿望是想要父母能在乎自己,能重归于好,那许嘉清的心愿是什么?
“明天八点,去看看心心,和你妈妈。”脑海中回响起许儒树刚才的话,莫名涌上一阵心慌。
明天就要见到许嘉清去世的母亲和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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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清叶在家里躺了两天。
说好的要去拜祭心心和沈洁,却因为突然而来的高烧未始即终,睡前人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脑袋又晕又疼,她想起身,身子却像拴了沉铁将她死死往下拽,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不像话,嗓子也哑,喊了半天就几个唏唏哈哈的气声。
她裹紧了被子,想着过会应该会好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七点,许儒树来喊她起床,见她这幅模样瞬时吓坏了,一量温度,39.7!他立马驱车带她去看急诊,结果就是在医院挂了一上午的水,中午吃完饭,清叶方才回过点神。
她问道:“爸,今天咱们不是要去看心心么?”
“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你的份我会带到给心心的。”
吃了药她便安静地躺倒在被窝里,下午许儒树独自去拜祭,临走前像是对待小孩一样给清叶掖了掖被角,用手在她身子上压了压,将被子给摁实了,清叶忽然觉得很安心。
安心什么?安心不用见到心心和沈洁了吗?
她能感觉到,许嘉清这具身体很抗拒关于心心和沈洁的一切。
这高烧来得突然也去得倒也是迅猛,周天的时候身体已经基本好,周一又挂了一早上的水,下午在清叶的强烈要求下,许儒树送她去了学校,已经欠了三天作业了,她想想就觉得头大。
到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快开始了,是加一的化学课,她一路狂奔直奔化学班教室,好在张晴还没进教室,学生们都在座位拿着化学试卷翻来覆去地看,肯定是周六的小考。
她从后门进的教室,想低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但是班里的同学一见着她便哎哟哎哟地起哄,正是纳闷,下一秒她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竟发现高镜一正坐在那里,低头正在考卷上认真地写些什么。
她指着高镜一,惊愕道:“你怎么在这儿?”
高镜一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嘴角弯弯的:“你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又道:“你怎么来化学班了,还坐我的位置。”
高镜一挪到了一旁的空位上,因为保送的缘故,那些个签了约的同学上课就随意了起来,教室的空位比原来多出了几个。
从旁边的化学书里抽出一踏考卷,连带着手中那份一齐交到了清叶手里。
“你的。”
清叶接过卷子,上面满是高镜一的字迹,黑字红字,大题的部分,他用红笔特意写了步骤和缘由。当时她只是发消息让他帮自己存一下发的卷子作业什么的,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份上。
“你这几天都在这儿帮我上课?”
高镜一的睫毛扬了扬,像是在替他点头。张晴后脚一脸屎色地进了教室,清叶赶紧落座,她掩着嘴在高镜一耳边轻声道:“那你自己的课怎么办?”
“我又无所谓,我都签了同济了。”高镜一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真的打算去同济?”
高镜一瞥她一眼:“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清叶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她看着考卷上的字迹又看看高镜一旁若无人认真听讲的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放学的时候高镜一问她:“你怎么会突然发烧了?”
清叶没打算将许嘉清身体异样的情况告诉他,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道:“晚上睡觉忘关窗,着凉了吧。”
“知道着凉还敞着穿,现在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了。”高镜一伸手将她的衣服拉链拉了上去:“走吧,今天去你家,我把这几天的内容跟你讲讲,下周就是二模了。”说着他向前走去。
“不用。”
他瞬时刹住了步子,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她道:“为什么?”
“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陪我来上化学课,也不要浪费自己的精力在帮我补习上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自己都说下周就是二模了。”清叶挤出个笑容,故意轻松了语气:“你不认真点,第一的宝座可是要被徐思扬乔淇他们抢走的。”
“我都说了无所谓了,走吧。”
高镜一继续往前走,清叶忙追上他:“可我有所谓,你这样,让我觉得亏欠你很多。”她害了父母,害了许儒树,也害了许嘉清,现在不能再让高镜一牺牲了。
高镜一搂住她的肩,将她勾近自己,接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
“但你要是真的在意......”他想了想说道:“就当作是我的回报吧,小时候都是你在教我学习,小学的时候,初中时候也是,你教我英语,那时候我选词填空总是做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以前的事。”清叶停下了脚步,从高镜一怀里退了出去。
“镜一,如果,我不再是我,你还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知道怎么答,傻站在原地眼睛在地面上乱瞟,像是能从地上捡来个答案似的。
良久,高镜一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接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你。”
她抬头看他,他的模样很认真,嘴角还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浅笑。
换了以前,这些话清叶听了只会脸红心跳甚至可能觉得死而无憾,可现在这些体贴的话却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冷刃刺进了她的胸膛,她觉得难受,觉得心好疼。
她沉醉在作为许嘉清的美梦中太久了,而现在这个梦开始破碎了,这份好并不是对她,只是因为她霸占着这具许嘉清的躯壳,她在享受别人的人生果实,享受本该属于许嘉清的偏爱,洋洋得意地,沾沾自喜着。
真恶心,真卑劣!
“可惜我不是。”清叶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远处一辆suv朝着他俩闪灯,是许儒树的车。
“没什么,以后我爸都会来接我放学的,我先走了。”
清叶赶忙奔向车子,将高镜一独自扔在了原地。
车上,许儒树对她说道:“嘉清,我给你找了个补课老师,一对一辅导,这样你就不用一直麻烦镜一了。”
清叶是想躲避高镜一,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一沉,但是,这样也好吧......
“好。”她答道。
夜里高镜一发消息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她也不晓得怎么回答,只是回了一句没事便将手机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