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去前一年（双重生） 第34章 两相锋

二公子若谢我，待此次事了，便请二公子回家一趟吧。

你大哥。

一定非常想你。

那离开的背影，转头望向他的眼神，字句清晰坚定的告切着他，没有什么比会亲人更为重要。李行川向来寡言，望着眼前一片茫茫无垠的海域，神色变得有些迷茫。他出生在一个显贵的氏族大家里面，看着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但他的身份却并不光彩，更从来不被任何人所期待。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母亲弃家私奔所生的孩子，更有着的是，他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

他从来不讨喜，也默认了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只想着一再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缄默的透明人，不惹人厌烦便幸。

家里有人等他回去？

他的家人？

他的大哥？

会有人想他吗？

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好似一话天方夜谭。

对于大哥，李行川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印象，或者更习惯了像家仆家丁一样的称呼他一句大公子。虽然有着几分血缘之亲，但总觉着隔着鸿沟天堑，他少有回主家，即便回家大公子也是多在病着静养不见外客。二十多年下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说是陌生人也不奇怪。

……为什么会说大哥记挂他呢？大哥他，或许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李行川承认单玉儿的那一番话让他心有雀动，甚至在颤栗间不可控制的多了期望，可到底这种期望太过于遥远。因为怕抛得太高摔得粉身碎骨，于是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否定，一遍又一遍的扼杀掉疯长着的渴望。

“这几日的日头真是毒。”

“可不是。”

“哎，听说大公子这会儿还没有醒，可不乐观啊，也不知道这遭还能不能挨过去，这李家啊，真是眼看着式微没落了。”

“……”

远航中，几个搬运的船工咬着耳朵，也没有看见正站在上头的李行川，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擦了把汗偷闲着，这次去的西江路途也不算近，要得那么些个时辰，一时半会儿无事可做也生得无聊。

李行川沉默的站了一会儿。

“公子。”

岳鼎突然走了过来唤了他一声，“风向变了。”

李行川转过头，“……你的意思是？”

岳鼎神色凝重的望着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迟疑，说，“公子且随我来。”

所有的一切确如单玉儿所言，在货舱的巡检中，岳鼎确实发现了异常。在那一袋被拖运过去的麻袋后，因为受潮，明显的遗留下了盐水的痕迹。他原先还想要暂且按兵不动先行调查一下，但敏锐的觉得到了海风的风向变了。

他出海过很多次，每次遇到这样的海风都会改航去往一个不曾存在地图上的码头。

“知道是谁吗？”李行川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上的痕迹，问。

“不知。”岳鼎说。

“……”

“我原想要先行调查完后再告知你，但风向有变。”岳鼎见他没有说话，补充了一句，“情况突发，我怕时间来不及不敢多有耽搁，便先行说与了你。”

李行川站起了身，说，“我知道了，我会去管事那里套一套话，等到靠岸卸货的时候你且盯紧这一批货物的去向。”

岳鼎点点头，“好。”

他好似一个草包，在所有人的眼中。即便掌管着家中的船舶商，但无论在管事的眼中还是船工的眼中，他都是一个不起眼的，拿不定主意的草包。

但草包有时候也有一些好处。

他人轻视他。

他人瞧不起他。

于是也就不会对他有太多的防备。

——在他套出话来的时候，在他下套教贼人原形毕露的时候，在他追缉时拿得人脏并获的时候。在被他设伏扣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也没有人任何人会反应过来，本能挣扎了一下，神色震愕的望向了他。

……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长处能为姑娘所用。”那夜夜泊，李行川说。

“二公子实在自谦。”

“此事兹大，还是等大公子醒过来后再重新打算罢。”李行川说。

“那如果他一直没有醒过来呢？”单玉儿叫住了怯步的李行川，侧首，“如果他没有醒过来，整个李家是不是就一直停止不前瘫痪了下去，至以一落千丈，哪怕被群狼环饲等待着饕餮了个干净也无所谓？而你，便一直的看着，仰仗着他人背脊顶撑着这一片的天空，从来没有想过站出来。”

李麟生死了十年，她心里痛了十年。

那是无法避免的思念。

日以夜继。

但即便她再爱他，再想他，心里再痛，也从来不会放弃往前走的脚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筑造了现在的她，筑造了现在的这一个单玉儿。

单玉儿叫住了李行川，站起了身来，“二公子，你有着常人难以毗及的忍耐力与大局观，你足够冷静，也足够隐忍，对于很多的事情都观若洞火，只是唯一缺少的是站出来，往前走的第一步。”

……

他一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从来知道自己不为人所期待，生平已经习惯了去弱化自己的存在，用这样的方式去面对着他人对自己的厌恶。

他从来不会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

也从来不曾光芒万丈。

直到——

他想要守护一些东西，保护一些东西。

“李行川你这个草包！”

“该死！”

“你做什么！竟然敢绑老子！放了我！”

“用布条封口，将这些人暂先押入水房捆住。”李行川说，“往暗仓下押过去，不得惊动任何人，全面封锁消息，更不得走漏任何的风声，杨靖，元建，戚光武，袁荣，事成归航之下我有重赏，事败，我会将你们四人丢进海里喂鱼。”

他知道一定会有后着。

一袋又一袋的货物运送了下去，在这样偏行的一隅，泊着几船衣着华丽的船商，卖买的是登不上台面的禁品。要运往什么时候，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所有的一切如岳鼎之前所说的那样进行着。

李行川船舱中望视着码头上的一切，像一只挂倒着蛰伏在黑暗中俯瞰着一切的蝙蝠。

至此，到了芜水的水师傅广林接到风声赶了过来后，例行的盘检下，一个又一个的船商被扣了下来，只看着他登上了船，让水师上船进行一番全船巡检。

差走了人报信。

“大人。”李行川走了出来，揖礼。

“你是谁？”傅广林佩着刀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得面生。

“在下是船上的管事。”

“李行川？”

“正是。”

李行川揖礼，说，“大人此来未曾远迎是行川疏忽了，怠慢了大人更是心中惶恐，眼下日头正是毒辣，还请大人移步，容行川备上好酒为大人洗尘。”

傅广林打量了他一会儿，皮肉不笑说，“这心中怕恐到底是怠慢还是其它，公子心中知晓。”

李行川揖礼，不卑不亢，“行川愚笨，还请大人明示。”

傅广林皮肉不笑的望着他说，“我此来是接到了密报，直指李府罪胆包天，私通密谋，有叛国之为。李公子，可知罪吗？”

***

“是他！”

“是他们李府干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龌蹉事，被我胞弟发现了，他们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更伪造了罪证，将一个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扣在了我胞弟的身上！致使他活生生被打死！含恨九泉，便是连死后都是一片声誉狼藉！其心狠辣当真是令人发指啊！！”

高飞跪在了太闻尉的面前悲诉，“请长史大人还我胞弟的清白！”

陡然闯进来的官兵将整个宅院围作了水泄不通，手中的长矛锋朔，立如松木，骤然的变数彻底搅乱了之前热热闹闹的外宾宴，单玉儿看着自己的叔父领着官兵走了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官兵在接到命令后绕过了自己往她身后的府宅搜巡了过去。

“……”单玉儿没有说话。

她对自己的叔父是有了解的，若不是事态严重有了一定的证据指向，他绝不会如此大举带着官兵冲进来。

也是这一刻她才大抵明白了一些，当初李家蒙冤，诛连之下祸及九族，单家明明和李家曾有过世交之情，但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早在这个时候，叔父就已经和李家划明界线。

或许是因为他原就是听闻风声怀持目地前来探查。

又或许他本就从来不站任意一方。

不敢站任意一方。

“单兄，你……”李舍泰愣愣的望着他，一副不敢置信。

“单大人可是听到了些什么事？”太闻尉问。

“回大人，是芜水水师傅广林大人那边传来的口信，让我前来羁押李府一众人等。”单正阳沉默着拱手，道，“傅大人那边截到消息，近来吴郡口有一批私盐一直借由李家的十三船舶商走私，他现下已经带人过去拦截。藏罪之心不及尔尔，在傅大人赶去的路上更有缴获了一船兵器。”

“什么？！”李舍泰惊声，“这怎么可能！”

单玉儿望向了方有道。

方有道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李行川传来的消息是让她安心处理主家的事情，西江那边的事他会处理妥善，让她只管放手去做。

单玉儿低头仔细的想了又想那一夜自己与李行川说的事情，应当是没有遗漏的。

她分身不瑕。

那边的事只得靠他去处理了。

“单大人，此事甚重。”太闻尉听到这里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收敛了几分慵闲色，沉肃道，“商船私贸，走运了私盐与兵器这可是大罪，只是一则便能教涉嫌之人人头落地。”

“卑职受命，知悉此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单正阳道。

“李府的商船由谁人管理？”

“目前在查的那一船，是由李行川所主事。”单正阳道。

“李行川？”

“那是我五妹所生的儿子。”李舍泰连忙回道，“行川平日里不在家中，一直都住在船舶商，家中的商船也一直都是由他来打理。”顿了一下，又说，“大人，行川虽不在我跟前长大，但这孩子从小性子稳重少言，不争不戕，拎得清轻重大小，知得悉是非黑白，绝不敢犯如此大祸。”

太闻尉听了他的这一番说词颌首，又问，“傅大人那边怎么说？”

“傅大人语句笃然，让下官前来搜寻私通的铁证。”单正阳道。

“哦？”

太闻尉轻挑。

单正阳沉默的说，“商船出运会有行检，所运的东西也会将清单登记在册，这些帐簿会统一进行封管，一册放在水司里归档挂记，一册则放在了李府。”

李舍泰明白了过来，说，“如若傅大人的意思是要查这些帐簿，我可以将帐本原封不动呈上。”

单正阳没有说话。

站在这一个位置，他心里有太多的复杂。他需要查下去，却不敢再深挖下去，无论是这些日子听到的风声，收到的东西，指向性实在是太过于明显。

——他必须查下去。

——可实在是怕再查下去。

“看单大人似乎另有打算？”太闻尉道。

“货簿的帐目可以作假。”单正阳脸色沉默的抬起头望向了自己的老友，说，“只有将挂档贷册的清单与李府入帐进行统合，无法作假。”

“……”

那一笔笔堆满了的金山，是最难以骗人的。

只要多出一笔与帐簿对不上来的，来由不明的巨额金银，便是难以洗得清的事情。

方有道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他猛地转过头望向了站在一旁的少女，看着她神色平和甚至嘴角拉扯出了一丝轻微的难以觉察的微笑。

她——

竟然算到了这一步吗？

小船夜泊，船头是挂了一宿的船灯，里面是披衣熬了通宿的人。

“丫头，还不睡？”

“还差一点。”

“府上那些个留用的小厮丫头还有外围杂七杂八的人员不是都摸清了一遍了吗，后面的事也给李行川交待完了，你还不睡在这里看什么？”方有道被那烛台晃得眼疼。

离了尘嚣，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只看着桌台上的蜡烛融得只剩下了一指。

单玉儿披着外衣，剪了剪烛芯，笑着说，“看你这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

“？”

方有道脑子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

“钱。”

灯花下，单玉儿一只手撑着下颌，望着他拍了拍身旁的团蒲，笑眯眯说，“你醒了正好，来来来，过来坐，帮我一起对，这可是你最爱的东西哪里能不瞧上一瞧呢？”

那一夜，她几乎把能做的帐都重新做了一遍。

彻夜通宵。

直至熬到了东方既白。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往她的预计的方向发展，在那样一双看上去明明那么单纯无邪的眼睛里，在那样一个眉眼弯弯俏丽的好似人间精灵的笑容里。

方有道经年游走在黑白两道，他见过攻于心计的人，也见过机关算尽的翻云覆雨手。

可真正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丝杀意的捕猎者。

是的，捕猎者。

一个悄无声音正盯视着猎物的敏锐而又无比机警的捕猎者。

……

西江

李行川神色不动的恭候在了一旁。

面上甚至是有几分缄默，只看着船上船下人来人往，水师们将整艘商船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遍。傅广林从起初的皮肉不笑，渐渐的皱起了眉头，等到下属赶过来复令后脸色沉了下去。

“什么也没有？”傅广林问。

“是。”

“可都搜了？”

“都搜了。”

“没有遗落？”

“船上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来复令的下属说到这里招了招手，说，“只在水房搜到了几个绑了严实的人，问了其它人也不知道原由，便将这几人押了过来见大人一见。”

说着，将那些个人押了上来。

傅广林看着押上来的几个人，脸上的神色登时大变。

“大人！”

“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大人救我！”

撕了口条，那几人忙跪作了一地哭讨着。

李行川走前了几步，拱手说道，“惊扰大人了，原是家丑不欲外扬，近日府上走销的船运接连有丢失货物，我此行查询了到了贼人，便将他们羁押到了水房里面想着等到下船后清算完货损再施惩戒。”

傅广林脸色不大好，“李公子的意思是，这些人便是偷盗的贼人？”

李行川点头，“人脏并获。”

傅广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既然对方有些察觉，又怎么还会留那些东西在船上？很明显的，李行川知道了一些事情，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怕是也处理得干净了，而今他再搜下去怕是一切也是枉然了。

在这样一片茫茫的海域中。

大海，原就是可以吞没掉一切。

李行川望着他，道，“大人认识他们？”

傅广林听到这里笑了。

也不知道是被戏耍的原因，还是被反将一军的原因。

那笑，带了几分轻嗤。

“本官怎么可能认识这些贼子。”

李行川拱手相礼，“如此，行川便将这些贼人转交给了提司大人了。”长礼下，底下是跪了一地的面色苍白的人，抬着头满眼惶恐的望着。

“李公子且慢。”傅广林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吩咐？”

傅广林望着眼前的男人，道，“既是人脏并获，李公子要惩治贼人，人到了，脏物是否也要一并缴获出来？”

“……”

李府

——帐目核对的结果竟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单正阳带的是傅广林的指令，查的是指定的那一船的挂档，那一册簿子虽然不薄，却也易翻。清出了府里的宴客，腾出了一方的空房校算。单正阳心里是复杂万千，他实在是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放在帐目的手更是停了许久迟迟没有翻开。

生硬的翻去。

一行

一行。

一页。

一页。

单正阳望着逐一相对的帐目，好似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再也没有了压力，一页页翻过去，便对得更轻快更轻松了起来。

“诶，这是什么呀？”远远站在一旁的单玉儿，拿起了桌上的帖子问，见眼前的男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叔父没有理会她，便摇了摇他的衣袖，软声软气的又问了一遍，“四叔，四叔，这是什么呀？”

“……哦，这是请帖。”

李舍泰被方才的那一番指控着实是震住了，这会儿心思全在单正阳的身上。

小丫头又缠着他追问。

“请贴，是请客人用的东西吗？”单玉儿问。

“正是。”

李舍泰被她缠了又缠，索性接过了那一张帖子看了一眼，说，“这请帖应该是何公子落下的，刚刚我还在外头看见他。”

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好的一个外宾宴闹成了这样，李舍泰别提心里有多五味杂陈了。

就在刚刚还丝竹管弦笙歌唱击，院中有文韬的诗词文豪，有挥笔龙凤的大书法家，有邻里亲朋，有算数大材，可谓是齐集了多少国中有名望有脸面的人物，大家一起击歌相唱，觥觞交错，一同给老太爷祝寿，好不热闹，好不快活。

可偏偏被搅成了这样。

“好奇怪呀，那为什么他能进来？”单玉儿陡然伸手指向了站在一旁的高飞。

李舍泰一怔。

高飞见一众的目光转向了自己，也愣住了。

杨昭凤也像是突然的反应过来，道，“为了相迎远客，宾客楼设立了两道内门，安置下了整片院子留做客厢，没有请帖是绝不可能进得来的，你是如何混迹进来的？”

外人想要进来宾客楼，只有两种方式，要么出示请帖进来，要么是由里面的人引进来。

而为了表示对每一位宴请的宾客诚挚的邀请和重视，在送出请帖的时候……杨昭凤想到了这里愣了一下，转过头望向了站在身边的少女。

——请帖呀，我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要选什么样的信帖才妥帖，一切就看大夫人裁夺吧。诶？不过相请而来的既都是贵客，不能怠慢了，那我们就在每一封帖子左上角标上序数避免遗漏，正中提笔标正的写上宴请人的姓名以示郑重，如何呀？

杨昭凤目光顿时凌厉了下来，望向了没有回过神来的高飞。

“可否请阁下，出示进府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