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去前一年（双重生） 第32章 同心赴

早夏的蜻蜓正立在了菡萏上，点水时拨开了湖中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沾了一身水气的白鹭追鱼而去，起风间，水波好似纱一般被细细的吹起。

过了九曲回廊便到了问渠院。

“姑娘好生眼熟。”李麟生的住处幽静，四下无人时，走在身后的李承献突然开口。

单玉儿笑了笑。

“是吗？”

“我不知道姑娘竟与家主有缘，那一日偶遇是承献唐突了。”李承献道。

单玉儿笑笑说，“公子哪里话，我可不记得有什么事。”

“……”

李承献眼中掠过一丝深色。

单玉儿走在了跟前，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回过头来笑着说，“公子送来的这一支大参可真是来得及时，麟生哥哥这些日子病着，现在都还在昏迷不醒中，可不正是需要用药的时候？”

李承献说，“若能有用得上，也是幸之。”

单玉儿回过头笑道，“可不是，就好像预先知道了麟生哥哥病着一样，公子思敏可谓是先知。”

话中的意指已经非常的明显。

那一日偶遇，李承献就能从这个姑娘的身上感受到极强的敌意，带着审夺，带着厌憎，带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由何而来的怨恨与杀意，那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更是透着一种深底里的寒。

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不对。

他做的一向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

又或者是她知道了什么？

可是，又是从何处得知，又知道了什么？

而若她当真知道了一些事情，又为何要跑到他的跟前打草惊蛇？

当中的疑点实在是费解。

李承献压下了心中的惊愕，只说，“姑娘言重了，我哪里有什么先知之力，只是家主自来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之上，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单玉儿点头说，“是啊，人人皆知李麟生是一个病秧子，就是有别有用心的歹人想要暗地里给他下了药，旁人见他倒下了，也只当他旧病复发，可不正容易就正中了歹人的下怀。”

李承献脸上阴沉，道，“……单姑娘言重了，又怎么会有人给家主下药？”

单玉儿点头，说，“是啊，怎么会有畜牲能想出这么歹毒的法子呢？”

李承献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接话。

碧蓝的天与湖水相映色。

湖中，是成片的莲。

水中是她俏丽的的倒影，一顾一盼，灵动娇切。

菡萏是轻粉色，但倒映里的人面却比花要娇俏，尤其是在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一边走在前面领路一边不时转过头说，“公子可真是好气量，我听说了几年前的事情，还以为因为诗情姐姐拒婚的原由教你与麟生哥哥间生了嫌隙呢，你能既往不咎还心心念念着拜访他，果然不愧是高贤。”

话是极尽奉承称赞之词。

但李承献听着却是脸上青一色紫一色。

李承献铁青着脸望向了眼前的小姑娘，只看着她向自己微微颌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她就这样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李公子只需要记住，千万不要落在我的手上。

好似魔音回响般，如喃如咒。

这让他确实有那么一瞬，有些拿捏不定的心慌。

“拜见家主。”

“……”

“大公子还在睡着。”守在里面的方有道有些诧异的看着来人，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小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打了什么主意，竟让李承献过来见他。

单玉儿神色不动，只是微微冲着他颌首，示意他不必轻举妄动。

方有道站起了身，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这位是大夫吗？”李承献问。

“正是。”单玉儿点头。

“……”

“不知道大公子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李承献又问，神色很是谦逊诚恳。

方有道到底是极擅长察颜观色的，极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的摸着了一些，扮作一派老神医的模样说，“大公子洪福，病情已经明显好转了，应当不过些日就能醒过来恢复如初。”

李承献神色一愕，“当真？”

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又说，“家主真的不日就能清醒过来恢复如初？”

方有道儒雅从容的笑了笑，语气不急不慢的捻着腔调，说，“正是，兴许还能赶上老太爷的生辰一起团圆呢，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看大公子的脉象不仅恢复的不错还解了痉疾，以后没准还能多走动走动呢。”

李承献铁青着脸，一只手抓向了身旁的桌案深深剜着。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勉力的挤出了一句，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失态。

“可不是，又有了公子送来的上好的大参，麟生哥哥恢复的更快了。”单玉儿笑着说。

“……”李承献说不出一句话。

方有道在一旁听了听接口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公子这一支参可真是及时雨，我可跑了几个店都找不到好用的参，便先代大公子谢谢公子了。”

李承献拜首。

又与他们说上了一句推诿客套的话，最后借以不敢再叨扰家主静养先行告退了。

单玉儿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做挽留，开口差来了小厮领他回客厢房里好生休息，拜别之余看着他脸色生沉的离开了问渠院，整个背影都生得阴郁。

方有道站在旁边看了看，“我却不懂，你将他领过来可不是打草惊蛇了，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单玉儿说。

方有道望向了他。

单玉儿坐在了床榻的边椽处，望着榻上的人，伸手为他微微掖了掖被角，“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愿杀人。”

“……”

在那一封信里，道出了李承献的身世。

也昭示了他曾心有不忍。

即便心里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而开始，由他打开了那一扇门放进了豺狼虎豹。可是否还有其它转圜的余地，又是否事情真的只有以流血的方式才能结束？

李麟生生躺在榻上听着荷风思考了许久，在一个晴朗的清平日里。

他已做好了割舍一切。

可这天下的恶，又怎么会是杀得尽的？

——李麟生竟然没事，怎么会？

回到客厢的李承献一只手拍在了案上，四下无人时他已不用再矫饰伪装虚情假意了，只铁青着一张脸，在屋里踱了又踱，想着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潘福的药是下进去了，虽然后面有被发现了，但是之前李麟生有服用过了蛇髓心，算着时间应该是到了发作的时候了。

幻知。

迷离。

昏睡。

全身的骨痛难挨生不如死。

虽然这毒的药效已大不如昔年凶猛了，但日以积累的毒侵入他的体内，这是早已无法避免的事实，而今他的情况便是中了蛇髓心的症状。

他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恢复如初？

[玉儿，在你拿到这一封信的时候，许是在我身陷狼藉不得脱身的时候。世事多变，局势诡谲，许是每一刻每一秒都会出现变数，而我身行不得，只得救助于你相助我一臂之力。为此，我会将主印委以影青存留交付于你，予你全权，由你调夺。]

——那个女的大概是知道了什么，要不要动？

李承献指骨青筋翻暴，捶压在了桌案上，铁青着一张脸缓缓坐了下去。

单玉儿的出现成了最大的变数，也让他心里一时之间尽是拿捏不住了，总觉得实在不安，尤其是回想着与她两次见面时，她的言外之意，她的眼神，她的笑容。

好像被人盯视住一般。

那是无比沉默的视线，却好像一直挂在了他的身后，让他坐如针毡。

太闻尉已经来了，若是错过了他就再也不得重用，更再无出头之日。更别说打击李家，报复那自恃甚高总是高高在上的李麟生。

[我潦倒一生，半身残废，只信你一人，也只敢交付于你一人之手。

往后一段时间，家里会发生一件大事，促成这一件事发的人是李承献。他是湘姨与舒公的孩子，虽与我没有血缘之亲的干系，但算着年龄他也是我的四弟。]

——他应该下手，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李承献坐了下去。

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摇摆不定，连带着面上也还有几分的阴沉，望着桌上已经冷的没有一丝余烟的青素茶盏，眼里尽是一片的阴鸷。

毕竟，他想要杀李麟生已经是很久了。

那个残废。

[昔年，李家的先祖李衡之蒙难落魄得一对夫妇相济，为报那一对夫妇的救命之恩而将自己半珏玉佩送于了他们夫妇二人，并许诺若有困难便拿着这半珏半佩寻他，李氏任何子弟都要礼奉善待。那一对夫妇便是湘姨的先祖，他们原是蒙受战祸逃难的人，隐居在了一处隘谷的深处不愿问世。

济生之恩，善心不负。

李氏的宗训如是不忘，即不可纵恶，也不能负善。

至三年前的一场天灾，舒公横死，湘姨被迫带着其子逃难，拿着这半珏的玉佩找我。]

——那样的一个残废，实在是可笑！

李承献冷笑。

旁的人穷其一生苟活，而有的人却自一出生开始便拥有所有。哪怕是一个不能自理的残废，却掌控了这样一个百年世家的生杀大权，腰贯万两，众星捧月。

他的一句话可以左右一切。

一个人的去留。

一个人的选择。

一个人的感情。

何其的高傲，何其的独断。

[承献本性不坏，只是其心偏执，易入魔障道走歧途。

因为不曾得到过什么。

而对所有的一切都抱持以极强的饕餮贪婪之心。

我心忧然。

李家百家之业，济生之恩在前我可以拱手，但三年之交，其贪婪之心似无可填补的黑洞。在湘姨病逝后，我曾想过做些什么，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想要。但又因为一无所有，而自始至终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亦不知晓，由而贪婪之心渐成了黑洞，而看着他一步一步误入歧途，却如何也无可挽回，我心痛然。]

——无妨，即便逃过一劫，他也有得是法子要李麟生的命。

那样一个残废，羸弱的如蝼蚁一般。

不过蟪蛄之命。

朝生晚死。

他更要想的是如何立功，得到长史大人的青睐。

[我是大哥。

即便与他没有血缘之亲，但三年之数，我为长兄，本应该导化规劝于他之责。只是我病骨难挨，终是没能导他正途。人之贪念不可纵，贪欲起，万祸生，在看到他的手段越来越极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折手段的时候，我将他赶出了李家。

那日，为了让诗情点头下嫁给他，而欲要毁了她的清白。

满城风雨，谣言四起。

他人口中的情深意重痴情郎，却是铸得女儿家名节荡然无存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

只因为他想要一个女人。

而不惜毁掉她。

为此，我将他赶出了李家，即便有违祖训背负了忘恩负义的罪名。]

——李麟生那个残废可真是没少让他难堪。

快了。

要不了几日了。

真是让人无比的期待啊，不知道他醒过来看到整个李府受罪查封，府上所有人沦落了阶下囚，那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真想快些看上一看。

李承献微眯起了眼，用指腹轻抚着茶杯的细缘。

毕竟，他可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家主啊。

[此事关于女儿家的名节与清誉，我不想教任何人知晓，想你也当切记缄言。前世恩在目，小妹也不愿再与他有瓜葛，三年之谊助他起东风势，我也算不愧先祖李公。

原已是井河不相犯。

但人欲无穷，难堪饕餮。

在这封信送到你的手上时，我若未至，便只有你来料办此事力挽狂澜。]

[我曾犹豫再三，究竟是否该提笔，又是否该将这一封信转交给你，更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让你代替我去面对那一些肮脏不堪的事情，我心里实属不愿，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将你卷入其中。]

[只是每每想到你半蹲在我的榻前，就在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想你那样真挚而又热烈的眼神。]

[你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

[你说，让我向你求救。]

[因为我们是同心之人，也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愿意交付一切的人。]

[玉儿，帮帮我。]

[在我回来之前。]

……

那一夜，单玉儿少有的做了一个梦，更少有的梦见了李麟生。

梦里。

他好像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身上满是仆仆的风色，却依旧是不曾停歇的走着。一步，一步。从远远的只是一个微弱的白点，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已经能够看到他了。

于是，她向他走去。

于是，他向她走来。

在这样一条漫漫的不知道有多长的旅途，最终，她来到了他的生命里，而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

“恭喜恭喜！”

“恭祝李老太爷鲐辈之岁，愿老太爷青松长寿！”

“舍泰兄哈哈哈，好久不见了！老太爷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

依照当地的礼俗，世家的外宾宴在大宴之前的七天里，以广招外宾，博一个天地同寿的好名头。

敲敲打打的锣鼓声喜。

鞭炮火闹。

来来往往的是登门拜寿的宾客，衣着光鲜，才子佳人，扎着寿喜的寿礼一箱又一箱的抬进了府上，可谓是琳琅满目，光是连清点礼单便教老管家清点了个整宿。

喜闹的天，单玉儿坐在案前对镜梳妆，扎了两个小姑娘家的灯笼花辫子，对着镜子弯了弯眉眼。

她知道。

今天就会有人按捺不住心思。

在离开的时候，单玉儿握了握他的手对他说道，“麟生哥哥，我等你回来。”

她知道。

他从来不曾离开，也一定会向自己走来。

低头下，她亲吻了他的掌心。

谢谢你的信任。

即便经历了如地狱一般惨烈的悲剧，被背叛，被伤害，被欺骗，被打入尘埃，也将一颗心拱手奉于我的面前，自始不变的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坚定不移，从无怀疑。

“……”

外宾宴不算正宴，但李舍泰却也做足了宾主之谊，连同着府上的女眷一起招待着。

“同喜同喜，贺明兄远道而来可是教寒舍生辉啊！”

“请进请进！”

“哈哈哈哈，朱大才子既然大驾，如何也是要献一幅墨宝的，来人，上文房！”

“……”

府院里是迎来送往的人，单玉儿从院子里走出来原是想要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转过头望了望那边的李舍泰正豪气云干的和宾客酣谈着，再转过头望了望另一旁的杨昭凤也是八面玲珑照顾的面面俱到，倒显得她有些多余了。

大宴之事她实在不擅长，单玉儿便笑着摇了摇头，走去了另一边。

“太史大人到——”

刚走去了几步，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声唱喏声。

单玉儿停下了脚步，隔着人群望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了一顶宝蓝的官轿停在了李府的门口，只看着闻讯的李舍泰和杨昭凤带着府上的人忙赶了过去迎接贵客。

宝轿压辕。

从轿子里走出来的男人穿着一身织锦的晴山色缎子，也没有戴翅帽，全身上下素朴的只有腰间的一枚玉佩，若不是有人通报，单单看他这幅模样，到更像个世家贵公子。

那一双眉眼是温儒的。

总能让人轻易的感觉到亲和与慈爱，温如美玉。

“见过太史大人。”

“见过太史大人，尊驾来临，有失远迎，还望太史大人见谅。”李舍泰恭敬的揖礼相拜，走在了最前面迎客，“还请大人上座。”

“不必多礼，李老太爷大寿，我自是要来拜寿的。”太闻尉笑道。

“……”

单玉儿站在了原地，掠过了一层又一层人群望了过去，视线停在了太闻尉的身上，看着他在一捧人迎礼中走了过来，至于从自己的面前走了过去。

依旧是那样温儒的模样。

亲和。

平易近人。

就在走过去的时候，太闻尉突然微微侧过了头，锁住了她的那一道视线。

“单玉儿见过太史大人。”见他察觉了自己，虽然心里有惊于他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单玉儿却还是大大方方的拱手相礼，走了过去笑脸相迎。

“哦？”

看见了她大方的走了过来。

太闻尉站在了那儿神色不动的打量着她，笑道，“这不是那一日见到过的李家的小家主吗？可好久不见了，不如今日府上可有请了戏班子，选唱一折子南柯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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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同心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