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走近一看,那男子生的星眉剑目,不像他那般天生魅相。他喉间滚动了一下,走近塌上的人,指尖抚上他的额头。
“五爷,您快看看林大夫这是怎么了啊?我怎么叫他都不醒,急死我了!”
“无妨。”清玄手里浮现出光芒来,通过指尖渡到了那还沉睡不醒的人额前。“他只是被下了能让人昏迷的咒语而已,我解开便是。”
“诶诶,好。”王福贵应答着,他瞧见清玄虽被垂着的一头秀发挡着大半张脸,那依稀可见的眸子里居然泛着泪光,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不觉奇怪。
但他在这时更不敢妄言了,过了半晌,王福贵才想起怪物的事,问道:
“那怪物呢...”
“死了。”清玄抬起头,撩开挡在脸前的头发,语气平静。
“啊?您杀得?”
清玄愣了一下,点点头。
就当是他杀的吧。毕竟有些事,凡人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真是太好了...我就是没看错人,我就知道您有这本事斩妖...”王福贵越说越激动,看着面前的清玄就像看着庙里供奉的什么武神战神那般。
“嘘,他醒了。”
那男人渐渐睁开眼,瞧见面前的清玄面露疑惑,后者将他轻轻扶坐起来。
“你是谁...”他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感觉过了很久...没有意识。”
“你中咒昏迷了。”清玄的声音这时忽而小得只有他和那男人能听清,像在克制某种情绪。
“中咒?”男人抬起头,看到王福贵,“啊...王大哥,你也在——”
王福贵赶紧凑过来,“诶,我跟这位爷专程上来寻你的,林大夫,你到底遭了什么?我们还都以为你被那妖怪吃...”
他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对,连忙闭上了嘴。
“你先讲讲,你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清玄道。
林大夫皱着眉,努力回忆着,
“我本去采药,路上遇到了那牛妖,它一路逼我到了家门口,却不杀我。我正觉得奇怪,忽然见牛妖一溜烟跑...不,是逃回了林子里。”
“然后呢?”
“然后我感觉后面好像有人,我正欲转过身,却感觉后颈疼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玄点点头,手指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林大夫看着那扳指,忽然说道:
“这扳指好生眼熟,我似乎在哪见过。”
“噢?”清玄取下扳指递到他手上,“这扳指乃是我家祖传之物,独一无二,天下扳指这般多,你多半是认错了。”
“不。”林大夫仔细观察着那白玉扳指,“它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你在哪见过?”清玄收回扳指,戴在拇指上。
林大夫摇摇头。
“好啦,大夫,五爷,这路我给您带到了,您慢慢看病,我就不奉陪了。”说着,王福贵就要走。
“诶,王大哥,劳烦您件事。”清玄道,“你下山以后,就说那妖已经死了,我用法术的事你也一律不要告诉旁人。”
“好勒,放心吧,王某保证守口如瓶!”
说着,王福贵就匆匆下山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昏暗,夕阳已垂在山头。
清玄坐到林大夫面前,后者问道:
“你是来看病的?”
清玄点点头,“算是吧。”
“可我现在...你瞧我被妖怪追赶,又遭奸人暗算,就算给你把了脉却也无草药医治。”
“给我看病的事先不急,你应该先着急你自己。”
“我自己?”
“嗯。”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林大夫看着面前的清玄,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姓林,名知墨。”
“我叫清玄,无姓。家里排老五,你叫我五公子吧。”
“五公子...公子多大年纪了?”
“十九。”清玄随口编道。
“真好,想想我已快而立之年了,还是碌碌无为。”林知墨叹了口气,站起身望了望窗外,见已经是傍晚了,不禁觉得腹中空空。
“你饿了吗?”清玄问道,语气温和。
林知墨怔了一下。其实从他一醒来看到清玄,就觉得太阳穴阵阵刺痛,但是他敢保证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尤其是这么好看的,如若见过那必定印象颇深。
“是有些饿了。”林知墨走到厨房里,看了看比自己脸还干净的背篼,“但我许久出不了屋,家里连吃的也没有了。”
林知墨背起背篼,对清玄说道,“公子,天色已晚,若不嫌弃的话就在陋居暂歇着吧,我下山去买点吃的上来。”
“这么晚了,一个人下山多危险,就不怕还有妖?”清玄站起身,拍拍林知墨的肩膀,“我随你一起。”
林知墨点点头,“也好。”
林知墨走在前头,二人走到竹林时,清玄故意落在他后面约一里路,他的步子越来越慢,像是感知着什么。
忽然,他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清玄在来的路上就感知到了异常,且必定是法术高深者才能布置成这么完美的结界,让他疏忽一分就感知不到了。
他轻轻说了声,“破。”
瞬间,仅他可见的那道屏障就化成了碎片。
林知墨怕他一个人落在后面不认识路,走到了前头又停下来等了清玄一会。
“快走吧,这路黑了,晚上说不准还有狼呢。”林知墨见清玄来了,说道。
“有狼还有妖,那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清玄好奇地问。
“不怕,那些家伙也许是觉得我的肉不好吃吧,每次见到我就跑走了。”
清玄掩袖礼貌地笑了笑,有那屏障护着,就算天下掉陨石到这来,那也得绕着他林知墨。
而他却对此浑身不知。
这也许就是凡人说的傻人有傻福吧。清玄忽然这么想,又不确定这么形容他合不合适。
追贤镇里只剩几家铺子没关门,自从传出妖怪一事来,这里整日人心惶惶,一到晚上镇上的铺子大都便早早关门了。
林知墨走进一家铺子,那老板娘看见他就像看到鬼一样,涂着脂膏的嘴张得能吞下鹅蛋那样大,差点就要叫出声,好在林知墨先礼貌地打招呼道,
“李嫂,好久不见——”
“你、你、林大夫你还...”女人努力平复着自己的震惊,结结巴巴看着他道。
“我还活着呢。”林知墨笑笑。
“天呐,你人没事这是太好了呀,感谢老天爷咧,我就说你这么好的人咋个这么容易就死了咧,真是。”
林知墨看了看周围,幸好还剩些瓜果蔬菜,虽是白日里挑剩下的,这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他捡了一背篼,老板娘却死活不要他钱,忽然,她瞥见还在门外的清玄。
“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好生标志哦。”她眨眨眼睛,又看向林知墨。
“我是男的。”清玄淡淡说道。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哩!小公子你莫怪哈,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清玄见林知墨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篼出来了,正要离去,又转头问道老板娘,“大姐,你看到王福贵回来了吗?”
“没有啊,这一下午路上都莫得几个人走路,不要说他了。”
清玄和林知墨两人对视上,“遭了。”
二人立刻飞奔起来,又朝山上跑去
“诶,这是咋个了?”老板娘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林知墨背着背篼,没跑多远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站在树旁擦了擦汗。
“我来背吧。”清玄伸出手就要接过他放下的背篼,道。
“这可如何使得,公子,您是客人,还抱病在身,我歇下就好。”说着,他正要拿起背篼,却被那双白皙的手拦下。
清玄的手看似柔弱,力气却不小,他轻而易举地背起背篼。
“快走吧,我担心王福贵出什么事。”
林知墨点点头。
山里的夜晚在此刻寂静的有些反常了,林知墨一边呼唤着王福贵的名字一边四处搜寻。
忽然,他听到清玄的声音,“这边!”
他赶紧跑了过去,见清玄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王福贵如同睡着了一般倒在地上,林知墨急忙蹲在他面前,试探了鼻息,又看了看他的脸,便知道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林知墨想了想,不过才两三个时辰,一个人就这么死了。他虽是大夫,见过死伤之人无数,心中仍难免悲戚。
“逝者已逝,明日叫他家人来好好安葬吧。”清玄安慰道他。
月光下,他的脸覆着一层朦胧,衬着那清秀的容颜,使他愈发像仙人那般。
林知墨却不能从这仙人脸上瞧出半分慈悲来。
“为什么,是谁要杀他?”林知墨像是在问清玄,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清玄不语,只是起身走在前头。
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饿不饿的了,背起王福贵的遗体就走,把它放在了院子里,找了卷席子盖着。
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好一会儿,清风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这把年纪了,明明平时也不常哭。
鼻腔这时却飘来一股子饭香,再一转头,清玄正端着一碗萝卜汤到自己面前来。
林知墨转过去吸吸鼻子,清玄已经坐到了他面前,将碗递到他面前。
“你饿了,喝点吧。”
“谢谢。”林知墨接过他的碗,无意间又对上清玄那双美的勾人心魄的眼睛,恍惚间,他觉得这双眼睛不属于人间,而是属于某个仙境。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耳畔染上一点粉红,端起汤碗喝了几口。
“怎么样,好喝吗?”林知墨听出这话里带着期待的意味。
“嗯,好喝。”林知墨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清玄也跟着笑了起来,“生死之事在我看来太过寻常,你不要介意我的冷漠。”
“不,我其实不是单纯为了生死而悲。”林知墨的眼睛望着夜空,盛上了满夜星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发出的那么轻微的叹息声,轻微到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