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朋友说情侣分手的时候应该去吃四川火锅,这样即使因为舍不得而留下的眼泪。也可以借口说是辣哭了,而幸好我们两个人都不太能吃辣。”
在四川点鸳鸯锅实在是对当地人民的不尊重,所以杨树一进门就很自然地选了当地最特色的辣锅。
现如今红油在锅里翻腾,鲜红的辣椒不断地被破掉的气泡冲刷,连着飘腾的气味都让她忍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眼圈顿时就红了,所以说出来什么话都是顺理成章,倒真是应了她那句辣哭了。
“不能吃辣就别逞能,我去叫服务员再上一个锅。”
白杨说着便要起身去叫人,却又被杨树一把又按回了座位上。
上海人不太能吃辣,杨树自己也有胃病,平日里连盐都吃的清淡些,少有这样任性的时刻。
所以白杨在此刻冷静下来以后才如有实质的感受到疯掉的人不止他一个,但是显然,他远没有恨眼前人到要让她进医院的地步。
“我想试试,以前没有吃过,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了,实在不行这边也有热水可以涮干净的,你就别担心了。”
杨树朝着眉头紧皱的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甚至还十分规矩地将刚刚夹起来的牛肚放到了旁边倒好热水的碗里泡了几下,这才用盘子接了住。
“说什么呢,你又不是去逃难去了,大不了不就是不想见我吗?
中国这么大个地界,躲个人不是容易的很,没有事的时候就多回来转转,我不会上赶着去给你找不痛快的。”
白杨一副别扭的样子缩在椅子上,说话时也是忍不住地皱了几下鼻子,他对四川火锅没有什么热情,方才和剧组也是吃了饭以后才一起去的KTV,所以这会儿他只是象征性地用筷子在锅里划拉了两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
“白杨,你知道吗?
人是很健忘的,我们的大脑在漫长的时间里会不断将原本的记忆美化,直到可以原谅所有伤害的那天,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活人为什么永远争不过死人。
因为没机会再见了,就会对之前后悔,会觉得当初做的不对,也不够,但是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所以就一直记挂着,忘不掉。
我其实一直没有问过你一句话,当时如果你没有回国,如果我们没有再遇见,你也会遗憾吗?”
杨树也不是全然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因此自然也做不到什么时候都能脱身的十分洒脱。
但是在外人面前,她仍是那副刀枪不入的冷淡性子,唯独到了白杨这里,才会有一点不甘心,有一点不舍,而这情绪也没准备对他也藏着,所以被人看透了也无妨。
对面女孩平淡的语气差点让白杨都缓不过神来,仿佛她只是问了一个这饭合不合胃口这样稀松平常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在烟雾缭绕间,他努力想要去看清杨树的眼神,却只能看清她垂下的眼睫遮盖了那琥珀色的瞳孔。
什么都看不清,反而回应的时候能更容易一点。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在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开始遗憾了。
我明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喜欢上真实的我,也知道我们差一点缘分不登对。
我看着你为我心伤,却只能把你推的更远,我不比你好受多少,杨树。
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这明明拿到的应该是最好的两情相悦的剧本了,可是怪我自己明白的太早,知道自己不能把你的喜欢当真。
可是没办法啊,我也是个普通人,所以留在你身边越久,我就越是不死心地想要强求,想着也许是我猜错了呢。
但是现在看来,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不说出来。”
白杨赌气的说道,他们进来时没有点上多少菜,杨树的胃口也是小的很,吃了几口,现在便已经放下了筷子,只徒余翻腾的锅底不断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但在嘈杂的火锅店里,这些微小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
“还是说出来的好,”
杨树搅了搅面前凝固在碟子里的肉片,顺着纹理扯开来,撕了一小片塞进嘴里,又凉又辣,
“如果没有说的话,我连这些美好的记忆都没有了,那对我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水放凉了,没有人记得去添,杨树忍着喉咙的恶心用水将混合着蘸料的菜囫囵吞下,露出了个难看的微笑,也不管对面人到底有没有看见,
“白杨,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们的人生剧本的惨淡收尾也会有人替我们遗憾吗?
也许会吧,但是分手这件事情我并不后悔,因为我这种人本来就是不会纪念的,我喜欢你,这事很不体面,反反复复纠缠的我,更不值得。
所以及时止损,对你对我来说都很好。
可我不否认那些喜欢是真的,只是在爱里讨要付出和回报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和我,都不满足,你说我眼里揉不了沙子,我不否认,我就是这样的人。
而我这样的人这一生,也只能原谅一个人一次,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消磨掉了我最后的勇气。”
杨树在这个时刻无端想起她曾在某次短途的旅行中走入过一间不知名的寺庙,寺里的和尚手持签筒为她卜卦,那时她刚刚确认自己的心意,踌躇半响只在师傅问时答上算与一人的姻缘。
六十四卦,卦卦卜相,递回她手上的纸条书着整整齐齐八个大字,可望不即,有缘无分,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应该自觉退出。
“挺好的,至少我不用再在你面前装样子了,我没有那么善良,脾气也没有那么好,你记不记得你之前有一回问我为什么喜欢《人间失格》这本书?
你讨厌日本文学,觉得他们书中表达的情绪令你不舒服,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敏感,不安,小心翼翼,那些书因为害怕被你看到,我把他们都留在了美国,连同那个真实的我,一起留在了那里。”
杨树想,原来他们每一次的对话都能令她再多了解白杨一点,而每一次的对话也让她发现她根本就不了解白杨。
他们俩这段时间的恋爱就像是一场过于温馨的美梦,两个人尽职尽责地在这场虚幻的故事里扮演好了各自期盼的角色,可人不能演一辈子的戏,毕竟实在是,太累了。
“是我太不了解你了,当时好像也只是沉醉于自己的独角戏中,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才让你什么事情都不敢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咱们俩在这段爱情里都挺没安全感的,那就别再耽误对方了,现在这个结局皆大欢喜,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树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可是眼泪却不听话地从眼眶滑下,她急忙塞了两口吃的到嘴里,被辣椒呛的使劲咳了两声,白杨急忙绕过桌子,慌乱地将水杯递到她手上,杨树不愿抬头,他就半跪到了地下。
“学不会做饭就不学了,本来就不喜欢那边逞什么能啊,就算不想回来,换个国家,或者换个城市,以后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也别老难为自己。
吃饭睡觉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把身体熬坏了,面面我已经接回家了,你不用担心它,而我就不跟你再当朋友了,省得惹你心烦,杨树,南方太远了,我就不回去了。”
滴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成为了断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流下,她伸手圈住白杨的脖子,最后一次埋身于他的脖颈,那里有她熟悉的味道,讨厌的香水也变得让人不舍起来。
杨树想她这一生都在前往她所痛恨的地方,从上海,美国,香港,她从未落回她所向往的西藏,一次都没,听闻那里有崇栾的山和清亮的水,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那片大地上得到天神的祝福,可惜她从未为此翻山越岭,谈不上什么虔诚祷告。
“我没有陪你长大的那些日子,这么多年我已经还给你了,杨,我不能再陪谁长大了。”
那个在她记忆深处始终孤单的孩子,她打从第一眼就想要陪着他的人,终于还是被她给亲手放弃了。
明明是早就想好的决定,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是像有一把钝刀子在不住地磨,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我不是不知道我们不合适,但是还是想为你撞倒南墙。
“我都知道,你尽力了,我也尽力了,我们都没有办法,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尾了,以后再见到的时候,我不会再认出你了。”
白杨也在笑,笑着哭,哭的如同揉碎了月亮,碎片以为是柔的,却锋利地划出伤口,月亮本来就是颗巨大的星体,即使只是围绕它的一个小小卫星,降落时,对于人类来说,也是场巨大的灾难。
包厢外人声鼎沸,插科打诨,笑骂声更是不绝于耳,屋内的两个人却是寂静的很,一如今晚窗外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