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接电话?”
昏暗的走廊里映照着棱镜反射出来的五颜六色的灯光,两旁的镜子里正倒映着被拉长变形的光怪陆离的人影。
女孩压抑下想要大口喘气的**,不愿被对面人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可是剧烈起伏的胸腔却仍是泄露了她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手边拖动着的行李箱移动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因而此时她说这话时通红着眼睛便像是质问,又或许只是因为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不堪,总之,都不是需要解释的东西。
而反观站在她对面的那人,却仍是那副熟悉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男人手里夹着的香烟还未点燃,许是女孩来的实在不太凑巧,刚好撞到他刚刚走出包间的门,又或者她原本就没有要点燃的意思。
他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对面前人的质询置若罔闻,只是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耳边撕心裂肺的歌声从不同的包间传出,男人又笑了笑,倒有几分舞台上风华绝代的样子,但仍然是颓败如山的惨状,
“手机没电了,就没带出来,杨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戒了吗?”
杨树的嘴巴先于脑子问出了这个问题,可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而那问题的答案,她也未尝是猜不到的。
白杨从前戒烟是为了在她面前扮好那个光风霁月的温润样子,所以现如今早就没有了理由,恢复本性罢了,是她总是把人想象的太美好了。
“戒不掉也很正常吧,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心狠的。”
男人将香烟重新塞回了自己裤子的口袋里,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子,还是没有抬头,却也没有要回去包厢的意思。
“你别那么疯行不行?我们不是——”
“杨树,咱们俩到底谁是疯子?你不是今天的航班飞美国吗?不是要一走了之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这背后的原因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白杨一口打断了对面人未说完的话,言语间甚至有几分报复的意味在,好像揭穿了对面人的真实面目,用这话刺痛了她一般。
也因此,他绝口不提为什么对面人直到落了地以后才想起来向剧组其他的人询问他的踪迹。
是他心存侥幸,所以又在接近真相的时候露了怯,不愿得到那个他所不能接受的答案,不开口问,就不会有被伤害的余地。
“我在机场听到了四川地震的消息,我记得你们剧组今天在这里有发布会,所以一时之间放心不下,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但是你都没接,最后我直接改了航班飞过来了,我想确认你是安全的,没有别的目的了。”
杨树没有说的是,其实在得知地震的第一刻,她就改签了自己的航班,不是因为那个打不通的电话,也不是因为无法确认,只是因为她太过害怕,太害怕一点点的差错。
生命于她一直是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怕自己死,却偏偏害怕亲近之人的离去,所以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情总要自己亲眼确认了才好。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终于肯承认,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恨着一个爱的人的时候,在听到他出事的那一秒,你既希望他死了,又毫不犹豫地启程。
“你总是这样坦然,自顾自地把自己的真心剖的明明白白,于是万事都显得你光明磊落,倒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杨树,真的是我误会了吗?”
白杨听到这熟悉的话时忍不住地嘲讽出声,只是不知道这笑是笑的对面人的放不下,还是笑他自己太傻,到了如今还是会觉得心软。
但也许人们就是因为总是那么轻易被感动,才会那么容易屡屡犯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冒着被骂的风险用自己的社交账号去帮我回应那些风言风语,你不是从来不喜欢跟人争吵吗?
还有你为什么后来又用自己公司的钱注资了《青红》的巡演,一个工业公司注资话剧,又要用转型这种话来蒙我吗?
杨树,这些事情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你非要逼我承认自己后悔才行吗,你非要看到我苦苦哀求的难堪样子才能心满意足吗?
我忍着不与你联系,装作这些事情都跟你无关,可是你现在又因为一个几级不到的地震千里迢迢跑来四川?
手机电视上的新闻那么多,你别说你看不到,杨树,我倒是想要问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杨积攒了许久的愤怒似乎全部都在此刻倾泻而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整个人明明衣装整洁,却显得狼狈极了。
“我不喜欢他们那样说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不是吗?但是我也知道你们作为公众人物,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不好回应,所以既然你不能解释,那我这个当事人出来说一说又能怎么样。
我不是为了让你误会,也不是为了让你难堪,甚至你可以理解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换做任何一个我的朋友,我都会这么做。
那些陌生人,以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可以随意评判别人的私生活,可他们明明没有资格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这样去说你,而你,也不该听到那样难听的话。”
杨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有话直说的性格,于是她的真诚也就天然容易惹人误会。
这误会是你以为人家把你放在了心上,是独一无二,但也诚如她所说,换做任何一个她的好友,她都会这样去做。
即使听到的是自己早已料到的答案,但白杨却还是在心里忍不住地嘲讽自己道,他在期盼些什么呢?
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了,何苦非要当面问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至于投资,本来就算是我的补偿,”
杨树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这件事情,毕竟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份愧疚究竟是来自于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搞的整个剧组状况百出,还是因为黄元贠跟她最后的那场谈话。
或者说再冠冕堂皇一些的,还是为了那个在她手里失败的项目。
她头一回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思,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有些棘手,容不得她思考,于是也就只能任由这一点异样在心中悄然埋下种子,不愿再理会,
“而我为什么会来四川,不怕你笑话,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但你要说我没有放下的话,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大概已经身在国外了。
可要是说我完全放下了,我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猛然搬开了一块大石头,有点哭笑不得。
就好像今天在我得知你有可能出事的时候,我那时候就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失去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的东西,然后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放下。
也知道就算拼命想要找回也只是徒劳,于是反复燃起希望又熄灭,这样说起来,估计只能等到时间来消弭这份创伤,也许时间过得够久,我就能忘了,但或许,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忘,但这都不重要,我总会放下的。”
杨树没有说过,她其实很偏爱演唱会或者KTV这样眼花缭乱的地方,所有真心或玩笑的言语都会被巨大的音乐声所消弭,而长久注视的眼神也可以用过于昏暗的灯光作为借口,而这分明就是暗恋的最好方式,只是现如今不太适用于她。
“那我呢!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忘不掉怎么办!我现在后悔了怎么办!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你这样冲动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白杨看着对面女孩的眼神从惊讶逐渐转变为了无奈,甚至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却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更加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破罐子破摔也不可能挽回眼前的人了,所以就算他说的再过分一点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头在牢笼里发了疯的困兽,横冲直撞地把自己撞的遍体鳞伤,却连个出口都找不到,对现在的境况毫无办法,而眼前人是块冥顽不化的石头,也是他怎么也撞不破的南墙。
“如果你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眼见着走廊里来往的人已有不少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来,白杨身后包厢的门关的死紧,却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趴在窗户上攒动的人影,而其余的门后也并不例外。
杨树本没有跟他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但也实在觉得应该把话说清了才好,省的自己又平白欠下了债。
而且想来以后应当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她无奈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率先转身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