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迟迟,秋景熙熙。
江砚一行人在小木屋内修养了两三日,他的伤口见药起效,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江萦怀的病仍不见好,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太医带过来的药也已经快要用尽,真要治好他的病,恐怕得进寨子。
只是要进寨子的话,不仅要耽搁行程,而且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祸不单行,江萦怀还没好,裴空逐似乎也染上那病了。起初有些发热,他还以为是不小心着凉,染了风寒。但是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等江砚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
症状与江萦怀如出一辙,但太医说了,这并不是什么有传染性的疫病,但目前也还不太清楚病因。
按照柳休渐画的地图,新坡山庄就在这附近,按理说那个山洞也应该就在这一带。江迟暮白日里带人出去寻,晚上回来照顾江萦怀。
直到第七日,江萦怀哼哼唧唧地把头埋在江迟暮的怀里,抱着他不肯撒手。
“我好疼啊,义父。”
江萦怀可怜兮兮地把头埋在江迟暮的怀里,闷闷地说道。
“哪儿疼?”
生了病难免有些不舒服,江迟暮原以为他同往日一样是在向自己撒娇,但没想到一摸他的额头,汗涔涔的,连自己胸前的衣服也沾湿了一片。
薛亭宴和太医已经入寨子去采购药品了,还未回来,但他记得江砚那儿应该有止疼的药。那是前几日他怕江砚的伤口愈合的不好,向太医讨来给他的。
他知道江砚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哪怕是疼的厉害的时候,也只是拼命地咬着牙,自然不会去讨要什么止疼的药。
只是如今,为了江萦怀,他又得要去问回来了。
江迟暮去问时,江砚拿出那个小药瓶,还十分崭新。甚至连口都没开,看来他根本就没用过那药。
江砚本来是毫不犹豫将那个小瓶子递给他,当听到是江萦怀要用时,他短暂地愣了一瞬,稍作犹豫,倒了大半瓶出来,自己还留了一点儿。
江迟暮知道江砚自己现在用不上,心中正疑惑着他明明不是那种会为自己打算的人,但顺着江砚的目光看去,旋即知道了他是为谁而留。
江迟暮对他的这一举动没有多言,只是带着药回到江萦怀身边去了。
江砚守在裴空逐身边,他用了些药已经清醒点了,到底还是驰骋疆场的武将,不像江萦怀那样整日昏睡着,甚至偶尔还能下床活动活动,只是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整日里软绵绵的。
—
帝丘的皇宫内。秦深栀遣退了下人们,轻轻挑灭了最后燃着的灯芯,准备休息了。
突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谁?”
秦深栀从床上坐起,聆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但她其实在喊出那个字的瞬间就隐隐猜到了,能在这个时候自由进出她寝殿的人,除了段与适没有别人。
“我就不应该给你我宫中的令牌。”
段与适还未走近,就听到她甩给他这么一句话。
江迟暮给他的是进入宫城内的令牌,但公主寝殿的令牌是她下棋输给他的。
“你已经给我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去?再说了,你不也从我那儿拿了我开在京城的几个铺子的账本吗?”
段与适手上端着一根红烛朝她走过来,走至床边却并未放下,而是借那红烛的火光,目光细细描摹着秦深栀的面容。
此情此景,让段与适不禁想到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的新婚之夜,他觉得他们当时早已心意相通,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急匆匆的走了,一别六年,音讯全无,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直到三年前,他以南宁国武平侯的身份来秦参拜,看到了高坐在明堂上的秦深栀,双方看到彼此俱是一愣,但神色却并不意外。
他早猜到了秦深栀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凭他那句希望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就知道她的目光远在天下,若不是什么天生义胆行走江湖的侠女,就是心怀天下且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
而秦深栀显然是后者。
这六年间,他找过她很多次,后来手中渐渐有了可用之人后也派人多次去打听过她的下落。可无论是在南宁还是在大秦,都没有消息。
如今细细想来,若是大秦的公主,当年他派人来大秦的达官贵人中打听时,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也查不到,除非是她不愿意让人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侯爷半夜三更闯入本宫的寝殿,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现在就命人把你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秦深栀的话音未落,段与适忽的吹灭了手中拿着的那根红烛,顿时间屋内又漆黑一片。
今夜月光惨淡,秦深栀看不清楚段与适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段与适恰恰抓在她生气的前一秒开口:“栀栀,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告诉你。”
他的语气缓慢而郑重,秦深栀没有说话。房内安静的很,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我曾经想过要娶你。”
秦深栀怔愣了一下,继而听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可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你的心意。”
“有时候我在想,若你不是大秦的公主,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那该多好,那么我就可以不用管你愿不愿意,那怕是强娶回家,也要锁在我身边,日日宠爱着,呵护着,直到我放你走,你也不愿意离开。”
“可你不是。我也不能这么做。”
说到这里,段与适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外面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房中更加黑暗了。
秦深栀觉得心脏里似乎盛着一碗浓稠滚烫的热汤,马上就要撕裂开喉咙喷涌而出。
但她开口却依旧是那么没有温度:“当年懵懂无知,过去的事情又何必重提。如今大秦与南宁交好,我只希望这份情谊能一直延续下去。”
“如你所说,大秦与南宁交好,你我为何不能?!”
段与适咄咄逼问,但回应他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任何动作。不知道这沉默持续了多久,段与适才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音,那声音轻飘飘的,明明没有一点儿分量,可砸在他耳中却恍如惊雷般轰鸣。
“抱歉。”
儿女私情在家国正事面前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如今她的皇兄无心朝政,太子羽翼未丰,北留边疆战火连天,朝廷内外虎视眈眈,她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段与适愣了愣,轻笑出声,语气故作轻松道:“道歉做什么,我只是今夜闲得很,过来跟你叙叙旧罢了。好好休息,我再待下去恐怕要挨板子喽。”
秦深栀察觉到距离自己不过数尺的人站起身来,黑暗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紧接着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
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什么东西一样,但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
同样的夜,江砚和裴空逐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裴空逐靠近了点儿,问道:“之前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呢?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她?她不是死活都要跟着你么?”
江砚用手中的树枝拨了拨地燃着的火堆,瞳孔中印着萤萤火光:“我有别的事交给她做。”
裴空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砚抬眼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就没觉得身上哪儿疼么?”
他推算着裴空逐发病的日期,太医既然说他和江萦怀是一种病,那像江萦怀那般浑身疼痛的症状也该出现了,但裴空逐从未向自己提起过。
“疼啊,浑身都疼。”
裴空逐锤了锤脖颈,实诚地回答了他。
江砚从怀中掏出那个小药瓶,正要交给裴空逐,却听到了身后传来江迟暮的脚步声。
“阿砚,止痛的药,你那儿还有吗?”
江迟暮一上来就问他。
江砚攥紧了手中的那个小药瓶,但点了点头。
江迟暮瞥了坐在旁边的裴空逐一眼,沉着嗓音说道:“萦怀需要。”
江砚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垂眸低头说道:“义父 ,你白日里已经给过他喂过两颗了。”
“我知道,但是他疼得受不了了。”
江砚还是摇头:“这药用多了伤身,叫他姑且忍一忍吧。”
“萦怀跟你不一样,他忍不了,如今疼得全身都是汗,你能感受吗?”
江迟暮说出口后有些怔愣。
江砚也愣住了,直直地望着江迟暮,一双清明的眸子中情绪瞬息万变。
江迟暮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他并不想那么说的。
江萦怀卧病不起,连日来的搜索也进展全无,他心里确实是带着气,但他平时能够很好的掌控自己的情绪,也绝不会把气撒在江砚身上。
或许此刻真正让他生气的无关江萦怀的病情,也无关山洞的搜索情况,而是江砚连日来对裴空逐的精心照顾与百般迁就。
他也并不是要逼江砚交出那些药,而是一想到他把那些药用在裴空逐的身上而不愿交给自己心中就有压制不下的火气。
江砚低下头,江迟暮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色。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宋·赵师侠《行香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