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放学后照常去西街的便利店做兼职,可隔壁饭馆的刘叔却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上他家来讨债,把他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魏琛匆忙赶回家,就看见沈晴背对着他,正蹲在家门口擦洗被红油漆泼得一塌糊涂的门板。
他心里一绞,定神后走上前去。
“妈。”魏琛走到沈晴面前,把她扶起来,看见她脸上、胳膊上、膝盖上都有擦伤。他沉着脸,把沈晴搀回房间里,帮她处理伤口,又说:“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指的是魏明远欠债的债主,郑昊爸爸手底下的地头蛇。
沈晴叹了口气,“我求他们再宽限几天,等我发了工资,就把钱还给他们,可是……”
“可是他们不讲道理,非要你现在拿出一百万是不是?”魏琛抬起头看她,眼神像把钝刀子,沈晴心里难受极了。
魏明远死后,债主纷纷上门讨债,身为全职太太的沈晴这才知道原来丈夫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她把存款拿出来,卖房卖车,还清了一千多万,还剩下一百多万的债。
之后,她带着魏琛从繁华的城西来到发展落后的城南,搬进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按月付租金。
由于多年没有工作,她只能从头开始,在附近的一家西点房干收银。然而微薄的收入只能维持母子二人的日常生活,她又哪里能一下子拿出一百万来填魏明远生前捅出来的钱窟窿呢?
城南治安混乱,地头蛇横行霸道,讨债时如果一次拿不到足够多的钱,就会动粗。今天沈晴下班回家,一上楼就看见三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守在她家门口,满地的烟屁股。
他们叫她还钱的声音响彻整栋楼,邻居们隔着门缝往外看,就看见沈晴被一个男人推下楼梯,在台阶上滚了好几圈,几乎爬不起来。
沈晴像砧板上的鱼一样躺在地上,看见头顶的人打开一大罐红油漆泼到门上。油漆从门上、墙上流到地上,然后流到她的身子底下,血一样浓稠、猩红。仿佛她和她的家都被人开膛破肚了一般。
“十天后我们还来,要是再还不上钱,就不止是泼油漆这么简单了。”那些人从她的身边踩过去,脚底的灰尘踢在她的脸上。
等人走了之后,隔壁饭馆的张叔上来把沈晴扶起来,对她说:“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我已经打电话给小琛了,他马上就能回来。”
楼下七十多岁的周奶奶爬上来,给狼狈的沈晴披上一件衣服,哀叹道:“这孤儿寡母平日里瞧着多可怜呀,那些人可真是够狠心的。”
他们走后,沈晴双手提着笨重的水桶,颤颤巍巍地从家里走出来,蹲在门口擦洗门板。住在对面的人从门缝里偷偷瞧她,只看见一副单薄的背脊,随着擦洗的动作而不断地颤抖,好像在哭似的,可当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时,却听不见哪怕一丁点哭声。
魏琛帮他妈上完药,替她掖好被子,说:“你好好休息,今晚我来做饭。”
沈晴注意到他侧颈上的纱布,伸手放在那里查看了一会,关切道:“你在学校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受伤?”
魏琛稍微侧过身,把受伤的部位从沈晴的视线里拿开,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一下,没什么要紧的。”
“真的?”沈晴犹疑地看着他,“如果是和同学有矛盾那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学校和老师……”
“妈。”魏琛打断她,继而淡淡地笑了一下,“真的只是意外,你别多想。”他不想让沈晴知道郑昊来挑衅他的事,也绝不会让她知道他和江逾白的事。
沈晴把所有的话咽下去,幽幽地看了一眼魏琛——她这个儿子,理智、早熟,越长大越让人看不透。四年前那场变故更是让他的性情变得愈发沉默,仿佛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只会一声不吭地自己扛。
算了,儿子大了她也不能管得太多,而且她愿意相信魏琛。
这样想着,她便缓缓地闭上眼睛休息,没再说话。
魏琛把他妈安顿好后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掰开青菜的每一片叶子,用自来水冲掉缝隙里的泥,然后放在砧板上切断——
菜刀切开茎叶的声音,像学校后山的风穿过树林,少年的身体压断细树枝。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莫名地,他想起江逾白那双黑沉的眼睛,眼神异常的哀戚。
再切一刀,少年清脆又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半点关系?”
江逾白汪着眼泪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嘶……”
稍稍走神片刻,菜刀就切到了手指,血流出来沾到了碧绿的菜叶上。
为什么每次流血,都和江逾白有关?魏琛把伤口放在自来水下面冲洗,眼睛有些失焦。
欠他的吗?
不,他和他谁也不欠谁。
魏琛关掉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立刻停止,仿佛冲走了他与江逾白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线。
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砰砰响,“快开门!赶紧给我开门!”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要直接把门劈开闯进来。
魏琛开了门,看见房东张姐和她老公站在外面,用一模一样的表情怒瞪着他。
张姐指着门板和墙上的红油漆,尖声道:“看看你们把我的房子搞成什么鬼样子了!讨债的三天两头来这样闹,那我这栋楼还要不要租给别人了?租客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我会把油漆擦洗掉的。”魏琛看着他们说。
张姐却冷笑一声,“人家泼一次你擦一次,那些讨债的要是天天泼你是不是要天天擦?你没被累死我先被烦死了,而且我这墙皮和门板也经不住这样糟践。”一旁,张姐老公赶人似的挥了挥手,“真晦气!现在立刻就给我搬走!”
魏琛保持着冷静的声音:“我们刚交了一个月房租,你们没有理由现在让我们搬走。”
“不就一个月房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姐眼球滚动着眨了几下眼睛,“别的租客都是一年或一季缴全的,哪像你们几千块钱月付还要我每次来催!”
现在付房租普遍使用手机支付,可是张姐却不同。她喜欢上门来挨家挨户地收现金,然后捏着纸钞的厚度开心地笑。因此整栋楼的租客每次都不是“去交房租”,而是被她上门来 “催房租”。所以她现在这样说,显然是强词夺理。
沈晴从房间里走出来,陪着笑脸:“张姐,实在是对不起。油漆我们会尽快擦洗掉的,你放心。而且我过两天就发工资了,那些人下次来我就能把钱还上,他们不会再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栋楼会不得安宁,我保证。”
张姐和他老公面色稍缓,却仍然斜着眼睛看他们,站在门口不肯走——
他们在等这对母子把钱捧出来。
沈晴默默咬牙,一时间很为难。魏琛则走到她旁边说:“把那笔钱拿出来吧。”
沈晴猛地抬头看着比她还高许多的儿子,面露犹豫之色:“可是那些钱再存一点你就可以把琴赎回来了。”她望着门外的人乞求道:“再通融我一些时间吧,我可以和店里预支工资,然后把一季度的房租都缴齐。”
“要么现在交钱,要么立刻搬走。只有这两个选择。”张姐没什么耐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