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
医生为魏琛包扎好伤口,嘱咐道:“近期别沾水,两天后来换药。”
“知道了,谢谢您。”魏琛从椅子上站起来。
医生弯腰收拾纱布和棉签,嘴里说着:“你们学生打架也要有个度,这伤口要是再深点,只怕是……”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魏琛从校医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蓝白条纹上沾满脏污和暗红的血迹。
“魏琛。”叶蓁蓁从远处跑过来,目光在他侧颈上的纱布上停留了几秒,才说道:“食堂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伤口不深,没事的。”魏琛沿着林荫道走,阳光从茂密的叶子里筛下来,照到他的身上。
叶蓁蓁陪着他走,想要说些话宽慰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或许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
大约静静地走了两分钟,叶蓁蓁看见有一个男生出现在林荫道的尽头,好像在等人。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男生的头发有点长,遮住了好看的眼睛。可是眼珠却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仿佛躲在黑夜里,令人不安。
是那天在走廊里差点和郑昊起冲突的男生,好像叫……江逾白?叶蓁蓁心里一惊。
就是他用刀割伤了魏琛脖子,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江逾白挡在魏琛前面,“你的伤怎么样?给我看看。”他伸手要去碰魏琛侧颈上的纱布。
“别碰我。”魏琛头一偏,避开了。
江逾白一怔,一只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许久之后才缓缓地缩回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委屈地说,微微仰头看着比他高一些的魏琛,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样子太可怜了,仿佛闯祸后心虚地蹲在主人身边乞求原谅的小狗,连一旁的叶蓁蓁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即便如此,魏琛还是没理他,要绕过他往前走。
江逾白一下子急了,跑过去拦住魏琛,把刀塞到他手里,“你要是觉得一句对不起没用,那就用刀割还我吧!我不反抗。”
仿佛一点火星掉到了汽油池里,一股怒火从魏琛心底熊熊燃烧上来。狰狞爬上他的脸,他忽然揪住江逾白的校服领子,把他往学校的后山拉。
叶蓁蓁惊道:“魏琛!”
“别跟过来!”魏琛手臂青筋暴起,声音比平常可怕许多。
叶蓁蓁呆愣在原地。她和魏琛同桌一年多,印象中的他是冷静、温和的,她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的魏琛,凶狠得像个暴徒。
魏琛把江逾白扔到后山的泥地上,扯开他的校服外套,拉链从胸口坠到大腿根。
江逾白挣扎着往后面退,“魏琛,你放开我!”杂草和尘土扬在空中,把两人的衣服和头发都弄脏了。
魏琛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掰开江逾白抓住他的手指,然后把他白色T恤的圆领扯到锁骨下面,那里露出了暗红色的伤痕。
“你看看你自己!”魏琛死瞪着江逾白,又猛地把他的左手拉过来,袖子揭上去,白皙的小臂上赫然躺着一条可怖的伤痕,仿佛一条红蜈蚣附在上面吸血。
“不要!”
江逾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然不愿面对般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踢地上的碎石。魏琛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拉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喜欢自残,喜欢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吗!”
树梢的鸟儿受到惊扰,刹那间飞散。江逾白仰头看见一根白色羽毛盘旋着从空中落下,宛如一只坠亡的白鸟。
“血淋淋的……”江逾白失神片刻,忽然喃喃道:“那天也是这样血淋淋的,不,那天的血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
“你……”魏琛憎恶地盯着江逾白,瞳孔几乎压成一条细线,“我不管你是喜欢自残,还是喜欢把别人伤得鲜血淋漓,只要别把我牵扯进去,你就算是杀人我也不会拦着你!”
“不,我就算伤了所有人也不会伤你的,你要相信我,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这样的人,疯狂到连自己也会伤害,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江逾白使劲摇头,“反正我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你分毫。”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逾白怔楞住了,然后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
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魏琛的脸,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不想和我扯上半点关系?”
“是。”
江逾白的脸凉下去了,眼睛在结冰。
魏琛扔开他,从地上站起来,眼镜片上却布满了灰黄的尘埃。摘下眼镜后,江逾白整个人都模糊了,像溺在浑水里一样。
日薄西山,树林里渐渐昏暗。
江逾白孤零零地坐在泥地上,校服胸前、背后全是大块的泥印子。他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尘,乱蓬蓬的头发里全是草和树叶。
金色的余晖镀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要把他塑成一座万古沉默的铜雕。
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好像是鬼魂在朝他吹气。江逾白缩了缩脖子,要站起来。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小白,小白……”那人湿热的鼻息往他后颈上黏过来。一只手往他胸前摸上去,掌心上有个明显的疤痕。
“你滚开!”江逾白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别这样叫我!”
小白——语气像叫一条狗一样,让他觉得很恶心。
赵博搓着手,直勾勾地看着江逾白,“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呢?”
“我要给你什么机会?又凭什么得给你机会?”江逾白往后退了几步,和赵博拉开足有五米远的距离。然而这人却动了动腿,想要再贴上来。
江逾白亮出手里的刀,威胁道:“你要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
“小白。”赵博还是这样叫他,“你要杀我那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
江逾白握紧了手里的刀。
赵博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伸出那只有伤疤的手给江逾白看。“这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我太喜欢它了。”他轻轻地摩挲着那处可怖的疤痕,仿佛那不是疤痕,而是一颗昂贵的珍珠、一枚荣耀的勋章。
看到这个疤痕时,江逾白耳边又响起赵博在生物课上和他说的话:“我们是同类,适合一起下地狱。”他掀开自己的校服下摆,露出腹部带血的伤痕,然后一只手朝江逾白摸过来,要伸进他的裤腰里。
下一秒,教室里骤然响起赵博的惨叫声,老师和同学们纷纷回头,就看见江逾白用钢笔戳穿了赵博的手心。鲜红的血沿着锐利的钢笔尖岩浆似的流到作业本上、校服上和地板上。
每个人的脸都露出比血还可怕的神色,老师瞪大眼睛冲过来。赵博的眼睛里不是痛苦而是**,红得像一条扭动的舌头,要来舔舐江逾白的脸。
树林里黑漆漆的,赵博高瘦的身体藏在里面,像地上被光拉到变形的影子。他低沉着声音说:“伤痛、鲜血,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快感,能让我们上天堂。小白,我们是一样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吮吸血液。”
“我和你才不是一类人!”
“是吗?”赵博死盯着他,冷笑道:“那谁和你是一类人?那个叫魏琛的?”
“不许你叫魏琛的名字。”魏琛的名字从赵博这样的人嘴里吐出来,江逾白觉得他会变脏。
“你喜欢他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
“可是刚刚我都看到了!”赵博的身体动了动,想要走上来的样子,“他说他讨厌你,让你离他远点,他让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这样你还喜欢他?”
闻言,江逾白拿刀的手有一瞬的不稳,刀刃在空中晃了晃,仿佛要切断什么。
赵博忽然伤感起来,幽怨地望着江逾白:“那个魏琛他根本不爱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喜欢你,只有我爱你啊。我们这么相像,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江逾白好像听进去似的,想到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没有人爱自己。此时,他的心脏好像一个失水的桔子,皱皱巴巴,又很酸涩。
树梢上的乌鸦在啼叫,风往他的脸上、胸上和手臂上吹,仿佛要把他身体的温度全部夺走。
没有人爱我,江逾白无比清醒地想。
赵博走到正在失神的江逾白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血立刻流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味道比血腥味更美妙的了。”赵博几近痴迷地说,“小白,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江逾白的视线从滴血的刀刃移到赵博的的脸上,鼻梁上的眼镜框是黑色的,像两口枯井,眼睛早已投井自杀。
他想到了魏琛、魏琛的银丝眼镜,那是引诱人的栅栏。四年前,他忍不住诱惑翻进去,在里面偷到了一颗糖果,甜腻的桃子味,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味道。
然而当他咬碎糖果之后,尝到的却是血腥味,整间屋子那么浓。他茫然无措,既惊恐又混乱,从此再也不分清自己贪恋的到底是魏琛、糖果还是那伴随伤痛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