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场夜雨,梧桐树叶散落一地。怀远端着扫帚盘算着接任务的次数,像这些杂活攒的积分也不多,可他学业不精,也没法跟师父们出去游历。“小师弟,你的信来喽。”魏十六一把揽住他的肩。每三月一次的家信往来,无非就是问问各自近况。“正好遇到你,就先送来了。”“谢啦。”怀远直接拆开,魏十六也跟着探头看。字迹龙飞凤舞的,难得是老爹下笔,看内容应该是阿娘的心意,“果然啊,天下父母一个样,操这心操那心的,我娘这会还在担心衣服薄把我冻着了。”魏十六掂掂手中厚厚一沓子信,“我先走喽,还没吃早饭呢。”怀远收起信,扫走剩下的梧桐叶。
学堂内,怀远刚把涂涂改改的药材鉴别作业交上,海桐师父先行离开,弟子也逐个散去。他铺开信纸,蘸好笔墨,打算写一封回信。“阿爹阿娘,见字如面。汝儿入白鹭阁六月有余,每日修行,一切安好。与同年新生两位结为好友,芒山林川精通剑术,吴州何易专于器修,两位性善,是吾良交。魏家姐弟……”“小川?”怀远停笔,林川坐在他对面。“怎么发现我的?”林川疑惑道。“你的影子覆上来啦。”林川嘻嘻笑着,“你在写什么?”“平安信啊。给家里人的。”“那为什么要提别人?”她凑过来看信。“这不很正常吗,谈谈自己的交际,难道你不写吗?”她摇摇头。“你家人不会问这些吗?”她还是摇头。“我们没通过信。”怀远略有诧异,他并不了解友人的家庭情况,只是试探性的问问:“不写信,你不会想他们吗?”“想啊,我很想他们。可他们不在家,我不知道要把信寄到哪里去。”怀远猜测着,也许林川的父母都是得道高人,云游在外,不知所踪。“他们知道你在白鹭阁吗?”林川还是摇头,“我们很久之前就分开了。等我修好道后,说不定还能再见面。”怀远点点头,默不作声。修好道,又该是多少年之后呢。
藏书楼后是一大片竹林,供弟子打坐、练功、吐纳灵气。老掌门穿梭在修行的弟子间,时不时用拂尘敲敲打瞌睡的头。怀远看到前方穿白衫的何易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便拾了小石头掷向他的后背,何易投来疲惫的目光,混沌的眼神突然清明了。掌门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怎么回事啊小易,你也开始偷懒了。”怀远坏笑着。老掌门离去后,竹林瞬间聒噪起来,怀远鬼使神差地来到少年旁边。“别提了,”何易打着呵欠,“昨天的作业装反了一个零件,弄到半夜还是没改好。”竹叶萧萧,清风拂过众人面庞。打坐的弟子纷纷拿出作业相互交换着,魏十六一手拿笔,一手拿符,来来回回地修改,十五正白眼看着他。看来还是剑修和药修轻松啊,至少没那么多作业。初秋的阳光透着暖意,怀远也开始昏昏欲睡。
肩膀一沉,怀远僵硬地转过脖子,何易闭着眼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长长的发带垂在胸前,少年的眼底染着层淡淡的乌黑。四周声音嘈杂,偶尔有人打个哈欠。
“小易?”
怀远往何易那边靠了靠,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背起御剑诀,奈何记性不好,没过六句就卡壳了。眼神跟丢竹枝间上蹿下跳的麻雀后,他又回头望望身边人,自己的心跳变得清晰起来。要不要用发带盖住眼睛,挡一挡阳光?
“你抽筋了?”被捅了一下背后,他愣是没敢动,林川坐到身边,手里拿着几张宣纸。
“他怎么了?”
“睡着了。小声点。”怀远压着嗓子,“你这是?”
看到纸上扭曲模糊的竹林,怀远忍住笑意,“进步空间蛮大的。”
林川瞥眼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找人的临摹对象,正好,这有现成的了。”
“别别别,听我说,你想画人,就该先临摹掌门。”
“为什么?”
“他那大胡子直接遮住半张脸,和你的画技很配的。”
“少罗嗦,小心我真的给你画十张写真。”说完作势要动笔。
“好啊你辱我形象。”怀远嘴皮子耍个不停。林川三下五除二画了摊歪歪扭扭的东西,勉强还能看出是张人脸,她又提笔写下怀远的大名。
“我觉得蛮像你的哈哈。”她举起画纸在怀远面前晃来晃去。
“拿来拿来。”怀远也不压着声音了,伸手来抢画,林川将画举得更高。哪知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林川直接滑了手,画纸飞下来,直接贴在了正睡着的何易的脸上。
“什么东西?”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撤下画纸,白净的脸上沾满墨痕。
“小易你先别揉眼!”怀远一把拿过画纸。
“还有先别照镜子。要不你再睡会?”林川迅速把作案工具藏进袖子。
“我脸上有……墨汁?”何易瞪大双眼。两个罪魁祸首在一旁傻笑着。
穿过竹林就是白鹭河,河两岸凸起形成堤坝,不涨水的时候,河面上会露出星星点点的沙洲。滑下草坡,三人来到水边,何易俯身冲洗着墨迹,不经意间沾湿了领口。林川跳上沙洲左右张望,“干嘛呢?”“找白鹭啊,天上飞的是不是?”她仰着头遥望空旷天际。“那明明是大雁,你没见过白鹭吗?”“不知道。”水中央游过一群野鸭,转瞬间被三人的造访惊飞了。“有鱼哎。”林川指着冒泡沫的水面,“说不定是□□。”怀远咧着嘴笑道。“小川你走的太远了,回来吧。”何易唤道,林川却跳到了更远的小洲上。河中央翻腾着汹涌的水花。“不来玩玩吗?”她向他们招手。“你都多大了还学小孩子玩水。”怀远嘴犟,却也早早跳上了一处凸起的石头,水浪的冲击声夹杂着远处的鸟鸣萦绕在他的耳旁。一回头,何易跟在他身后。“不屑玩水的小朋友怎么跳上来啦?”林川笑道。“别一口一个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怀远不服道。“我……先说你们的,小易,你今年多大?”“刚十五周岁。”他腼腆笑着:“前日是我生辰。”“好啊你小子,过生日都不告诉我们,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不是啊不是啊,我是记不清自己生辰,今天看了家信才想起来。”“好了,该你了小怀远。”怀远叹口气道:“十五。行了该你了。”林川拍掌道:“好啊好啊,你们都得唤我一声姐姐,我可已经十六岁喽。”“骗人的吧,你哪里像十六岁了。”怀远黑着脸嚷嚷道。“小怀远认命吧,无论如何我都比你大,快叫声姐姐听听。”“切,不就才虚长一岁嘛。”身后的何易也笑出了声,怀远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现实,而且他的十五岁也是虚出来的。
吹够了凉风,三人沿着河岸闲逛,虽说已入秋,丛丛黄叶下仍布满新生绿枝。“哎,你们为什么要来白鹭门修行啊?”怀远问道。其余两人手里拿满野草,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是位白鹭阁师兄说我与修道有缘,家里也没多少钱供我继续上学堂,就跟着他来了。小远你呢?”何易笑道。“我啊,”怀远无奈道:“我父母总想让我去修行,三天两头地唠叨,最后没辙,所幸挑了个离家远的地方。小川呢?”“叫姐姐。”林川甩着狗尾巴草。怀远翻个白眼。“好吧好吧,我是梦到的。”“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就是隐约梦见有这么个地方,凭感觉来的,还真找到了,就顺势进去啦。”“你家人不会担心吗?”何易问。“又不是见不着了,而且我在这里活的也很好啊。”林川挥挥袖,眼神飘忽向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