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十九岁生日这天收到了家书。今年的祝福格外及时,老爹患了场病,顺势不再酗酒,阿娘的生意也算小有成效。他收好信纸,推开卧房的窗户,竹叶间有蜘蛛忙着结网,对面的窗户也开着,里面的身影忙忙碌碌,上下清扫着,怀远回头望望乱糟糟的床铺,算啦,自己都习惯了。魏十六手捧包裹并未靠近对面的窗户就离开了,看来这次仍没有何易的家书。
今天回来了些筑基期弟子,怀远看到他们乘剑而来,好不潇洒。“五师兄,多少年没回来了你。”“打算留多久啊?”“不长,我带了天泉酿,大伙一块来尝尝。”“碰见其他人没?”“遇见二师姐了吗?”“没有,大师兄还在藏书楼吗?”“不清楚啊,好久没见到他了。”“我见到了,在暗室读书呢,看起来状态蛮好的。”
“小怀远,小怀远?”林川在他面前做着鬼脸,云游天外的思绪终于被拉回来了。
“想什么呢你?”
“小远是想和师兄们一样出去游历吧?”何易眼角带着笑意。
怀远点点头,“反正我也成年了,应该有资格出去了吧。”
“还是先跟师兄师姐们一块去做任务吧,那么久没出去,外面的变化应该很大了。”何易思索着。
练武场换了新木桩,怀远做出的药丸攒了一小瓶,当他闭着眼都能分辨出几十种相似的草药,能和林川比试坚持一炷香时,恍惚间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修道的少年注意着其他人的变化。何易不再经常受伤,之前被师姐称为俊秀的面庞逐渐锋利,身形也健硕起来,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林川,除了头发短了点,话更多了点,似乎没有其他变化。“小川,你好像长不高了。”“长那么高干嘛,赶着去驼背吗?”“小川姐不练笛子了吗?”“几年没碰了,不过,”她摊开画纸,一位手握梅花的公子映入眼帘。“怎么样,很漂亮吧。”“怎么不画上五官?”“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怎么是站着的?”“站着好看。”“我见过他能走路的样子。”怀远突然道,他讲出了之前那个晚上遇到的师兄。“难不成大师兄被治好了?”何易惊道。
林川举着画连连叹气:“都到这一步了。”她开始在藏书楼日夜蹲点,书没看几本,暗室倒是被翻出不少。
“你不怕打扰他了?”怀远为她的大胆感到诧异。
“只要一眼就好,抚秋师父已经教会我怎么一眼定型了。”她刚从四五楼下来,满身都是灰。何易摇着头,继续低头看书去了。
几天后,林川还是不死心。“她这次的心血来潮症怎么坚持这么久。”怀远感慨道。“昼思夜想,辗转反侧。”何易笑道。
在药田除草遇见三师兄,他戴着目镜正观察一株变异药草。“今天怎么就你一人。”“小川在忙其他事。”三师兄放下手头工具,将那株与众不同的药草做上灵力标记,转身邀请怀远去他院子里摘灯笼果。
“结了一墙呢,今年是个大丰收。这果子冬生春熟,蛮有趣的吧。”他乐呵呵地笑着。
三师兄的住处很僻静,推开门,头顶上就是一大片绿荫,“春山绿萝,攀架子长得更快。”院子不大,除了中间留出一小块空地晒药材外,其余的土地、墙壁上覆着形形色色的藤条枝叶,墙顶铺着青苔,甚至连窗台上都伸着长长的藤条触手。“是有点乱了,看来得抽时间打理一下啦。”三师兄没打谎,院子西面墙上真的挂满了橙红色、形状像榛子的小果子。“这种果子我从来没见过呢。啊,谢谢。”怀远接过师兄递来的竹筐,“这是我家乡的特产,种的时候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长得这么好 。”“师兄的家乡在何处?”“虹州的紫竹镇,离这里蛮远的。那里的孩子就喜欢留着这果皮点上蜡烛玩,没有蜡烛便要去灶膛里借点火星子,毛躁的还容易把头皮给燎了。”两人说笑着,回忆了不少童年往事,让怀远诧异的是,三师兄对儿时的记忆甚至比他的还清晰细致,也许是自己的童年真的没啥有趣的记忆点吧。“小师弟,你如今的年纪可不太适合回忆,更适合收集,等到真正静下心时,它们自会沉淀出来的。”
事实上,三师兄并不是个合格的出世贤者,他热衷于分享八卦。从掌门的痴情恋人到杜蘅师父的风月往事再到二师姐的蓝颜知己,短短一个时辰便将怀远的认知震了又震,其程度甚至不是那位红尘道师兄的惊世发言能比的。“奇怪,十六小师弟也算能说会道,竟没同你们讲过这些?”怀远直摇头。装灯笼果的篮子放在台阶下,两人坐在台阶上,三师兄又给他续了杯茶。
在这位八卦大佬面前,怀远是那么的“无知”与“落后”。三师兄似乎讲累了,他抿茶道:“好了,小师弟也在白鹭门待了有些年头,闲谈趣事多多少少也应有所耳闻吧?”怀远实在没甚谈资,可又正处于兴致之处,无奈,看来只能牺牲一下小川了。
“所以她最近就在忙着找大师兄?”三师兄笑道,又抿了口茶,眼神闪烁着,“想当初,云鸿师兄二十筑基,习得一手逍遥剑,人称玉面修士。年少快意江湖,尚有青云之志。奈何,”“奈何?”“逍遥剑落,少年失志,还谈何逍遥啊。”他仰头看向院中那一小方天空。“是因为修炼受伤才失了志吗?”“是,也不是。”三师兄晃着茶杯,“小师弟,你知道修道之人最看重什么吗?”怀远费力回忆着师父们的心诀,“师父总让我们静心。”“因为我们最看重的就是修心。”杯里的茶叶绕着水纹转圈,又缓缓沉落在杯底,“可得道者尚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迷失,何况初入道途、处处受限却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呢。”“都说,无欲无情是修炼的最好状态,偏偏云鸿师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啊,自幼便与父母分离入门修炼,虽是大师兄,年龄却最小,性子真,别人说什么都会放在心上,小时候我们经常逗他。”三师兄的声音沉了下来,“出去闯荡后,一腔意气四面碰壁。外面啊,流言蜚语、无人待见是常事,他一去就是七年。离开时堪堪炼气晚期,回来时已突破筑基,我们都以为没什么事。谁也没料到,病根在他刚筑基时就留下了。”“病根?”“修道者的心魔。”三师兄神色悲叹:“它是被积累下来的郁气与心中阴影,云鸿放不下,我们也没能及时帮到他。”怀远捏着茶杯,缓缓开口道:“所以大师兄有时候站不起来,也是因为心魔吗?”“久困成结,只怕哪天他真的无法行走了。不过,”他长叹道:“我才不相信那一天真的会来。他以前啊,可喜欢我这小院子了。”
谢过茶水与果子,三师兄送他到门口,“也谢谢小师弟你啦,我这些果子,附近的同门都吃腻了。”
怀远背着篮筐快速穿过小巷,学舍的院墙越来越新,正值中午,空地上同往常一样热闹,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是,噪音似乎永远穿不进那些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