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草瞳孔收缩地看着这荒诞怪异的一幕,突然间她的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江小草捂着嘴巴拔起腿就跑,跑到一块角落的荒地上,吐了出来。
江小草一边吐一边狼狈地咳嗽,把眼泪和黄水都给吐出来了。
江小草把嘴里的味道都给吐干净,然后做出一个很粗鲁的动作来,用手背用力擦了擦嘴角,就这样她还嫌擦得不够干净,撩起衣袖把嘴角擦得都红了,才停下来。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钟,太阳最强盛的时候。
江小草神情空白,眼神没有焦点地在县城大街上走着,灼热的日光照在她身上,她表情看起来依旧温柔平静,骨子了却冒着一股股的寒气。
江小草怔愣地看着县城汽车站最上面的黑色铁圈大字,她不想嫁给一个傻子,更何况黄平安还是一个身体严重不健全的傻子,跟那些七老八十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的将死之人差不多,他的情况还不如躺在床上,还能行动的他能给人造成更大的麻烦。
江小草想逃跑,跳到一个谁都不能认识,谁都不能找到她的地方去,但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她知道去市里要介绍信的,虽然到县里不要介绍信,但住宿过夜也是要介绍信的,要不然人家不会让你住,买东西也样样票。
虽然她身上有钱,但是这个夜里需要盖薄棉被的多雨天,没有粮票,她一个窝窝头都买不到,她能活得下来嘛?
江小草身体一抖,打了一个寒颤,往人多的地方躲,还不如往大山里躲,听说几十年前战乱的时候,人们都往深山老林里躲也能活下来。山里吃的喝都能找到,只要从家里偷棉被和火柴,基本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江小草这个涉世未深的下乡姑娘再也想不下去了,她低着头颅,神色呆滞往候车室里走。
候车室墙角上装的喇叭传来播音员的播报声,“各位旅客,前往凤凰镇的班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请大家排好队买车票有序上车坐好,静等发车。”
坐在涂着深绿色油漆木质长椅上的江小草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她有些无助地看着周围起身的人,跟着他们走到买票窗口。
江小草机械地交了一毛钱给窗口售票员,然后得到一张盖着红戳的黄色长途车牌,江小草看了一眼,只认识上面几个数字。
等车站的检票员检过票后,江小草才得以上车。车厢里还很空,一般都是从镇上到县里的人多,从县里到镇上的人少。
江小草看一下车厢,没有发现熟人,大松一口气。她走到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脸埋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外。
临近开车钱,司机师傅站在车门前往候车室内大喊:“凤凰镇!马上就要开车了!还有没有人要上车!”
“师傅等等!别关门!我还要上车!”一道利落爽快的声音响起。
随着一阵浓烈熏人的花香味道扑面而来,江小草感觉她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累到脑袋发懵的江小草起了一丝好奇心转过脸来看着旁边的人。
事实上不止江小草一个看着这个发车前一刻才急匆匆上车的人,全车的人都在看着她。
那个女乘客看着二十几岁左右,一张脸蛋虽然说不上漂亮,却张扬自信,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蕾丝边的浅紫色连衣裙,厚厚的黑色厚底鞋,一头蓬松的卷发,红艳艳的口红,一个紫红色的皮质小挎包。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暗色调,全身都是鲜艳的颜色,在这个黑灰蓝的暗色世界里,是那么的突兀,引人注目。
江小草还看到对方大红色的指甲,江小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色彩鲜艳的打扮穿着,哪怕戏曲里的新娘子都没有这样耀眼的装扮,她也没有想到人还能这样的穿着。
看着对方的满头卷发,江小草心想,不会是外国人吧,但对方是黑色的眼睛,头发也依旧是黑的。
江小草又想,有的人头发天生就是卷的,别说,还怪好看的。没一会江小草又想起,村里的老人说,以前县里的富商太太和旧时候的官太太,军官太太就是一头卷头发,听说还是从大上海那边传过来的,难不成这位女同志是从大上海回来的?
江小草用余光偷偷瞄着对方,什么悲伤情绪都被扔到脑后了,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长直的辫子,忍不住想像一下自己卷头发的样子。
江小草不禁捂住嘴巴笑了一下,那样子也太怪了,自己还是长直发好看,自己不适合卷头发,旁边这位女同志才适合卷头发。还有她身上的衣服,叫她穿也不敢穿,她穿上怕是都不会走路了。
离江小草两个位置穿着黑色褂衫的中年大娘,歪着头一直盯着这位奇服异装的女同志看,突然她眼睛一亮,抓起这位女同志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说道:“你是张艳红是不是?!建国家的大女儿艳红?!”
张艳红看着对方唾沫横飞的样子,脸色很不好看,她挣脱开这位大娘的手,掏出一张白色的手帕来擦了擦自己的手腕。
这些乡下人,说话就说话呗,干嘛用黑扑扑的脏手碰她,真是一回来就晦气,几年没有回来的张艳红心里嘀咕道。
张艳红这次回来除了迁户口之外,还有一个主要的目的,那就是在乡里乡亲面前狠狠地炫耀一番,她张艳红在外面挣到大钱了,一个月就能挣到几百块,这些年她不仅没有死在外边,还吃香的喝辣的,顿顿大鱼大肉的。
想要在乡亲面前好好嘚瑟一下的张艳红,收敛住了脸上的轻蔑之色,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看着认出她来的同村的大娘,笑意盈盈说道:“芳婶子是你啊,我刚才没有认出你来。”
那位芳子婶一点也不介意张艳红刚才的脸色,她盯着光鲜亮丽的张艳红,套近乎问道:“艳红这些年你到那里去了?怎么穿得这么新鲜?”
张艳红轻轻吹了一下红色艳丽的指甲,吹嘘起了她大富大贵的经历,下意识把声音提高,“我到最南边找活干,芳婶子你们这些乡下人是不知道南边现在开放了,私人可以做生意,活好找得很,钱也赚得多。我在那边一个月就能三百块钱的收入。要是干得多,还能赚得更多。这不是我准备在那边安家落户了,所以回来把户口迁到那边的城里去。”
车厢里的人全部都在竖起耳朵听张艳红的话,就连江小草也不例外。一个月三百块?听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在这个一个四五十块就算高薪的年月里,三百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人用一个月就能赚到他们一年才赚到的收入,意味着干两个月的活,可以攒够起房子的钱或者给儿子娶媳妇的钱。
这个张艳红不仅能赚到这么多钱,还能把户口迁到城里去,以后都是城里人了。
城镇户口这是多少农村人的最大野望,有了城镇户口,才可以参与工厂的招工,每月有粮票、肉票、油票、布料各种票发放,不用担心收成不好,会饿死。他们拼尽全力供养下一代,就是为了让他们变成城里人,从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环视一周,看着周围人惊讶、羡慕、嫉妒的脸色,张艳红得意万分,心里很满意大家的反应。
这个年代只有聪明人才能混得好,才能出头,要不是她当初选择这一条路,她哪有今天,走到哪里都受人捧着,夸着。真真应了那句话有钱就是大爷。
江小草看着张艳红裙摆,这种光滑柔顺的布料,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应该就是老一辈人嘴里说的丝绸了吧。
南边能赚到这么多钱,要是她也去南边可不可以,这样她不用逃进深山里去,就可以逃离江家了。
江小草此时此刻在心里潜意识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江家人了,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打骂中她的感知和思维是迟钝和天真,那种被亲人卖给一个傻子的钝痛还没有完全降临在她身上,怨恨、报复这两种激烈的情绪也没有在她胸中激荡着。
江小草虽然打算跟张艳红一样去南边,但几乎没有跟陌生人交流过她,没有那个胆量跟张艳红搭话,即使张艳红就坐在她旁边。
同时江小草心里也是害怕的,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南边是什么样子?她能不能这位张艳红一样那么幸运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不求三百多块,十几块也够用了,她很省很好养活的。
江小草决定再仔细观察观察,她心里期盼着张艳红嘴里能说出更多的东西来。上天这回没有辜负江小草的期盼,车厢那一个个中年大娘不是吃素的,她们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了,打听八卦和传播八卦了。更何况张艳红的事情这么新奇,回家之后跟一帮老姐妹十天八个月都有话说了。
大家七嘴八舌问道:“南边是在哪里?”
“那里真的有这么多的工作岗位?”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月工资能有这么高?”
“那边比首都和大上海人还要多吗?”
……
存心炫耀的张艳红当然不会不回答这些问题,她很有耐心,详细把自己的见闻说给大家听。
张艳红夸夸其谈,车厢里的乘客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的,有些中途下车的旅客甚至不想下车,想要听张艳红说完。
张艳红的谈性很浓,恨不得把自己发达了的事说上个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