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江小草才到达镇上,然后借口跟大部队分开,幸好今天没有一个同村的人要到县里去。
江小草从口袋里掏出擦汗巾把自己的头和大部分的脸给包起来,只露出个鼻子、眼睛和嘴巴。
她先去镇上收购站把腌鱼干、鸡、鸭蛋卖了,这样她才能有钱坐去县里的车。
收购站的工作人员将江小草带来的东西清点完毕,打开抽屉,数出有零有整的几张钱币来,递给江小草大声说道:“一共十一块六角五分,你数数,是不是这个数。”
江小草从来没有拿过两毛以上的钱,她认识大团结还是上次许秀莲当着她的面,给李英子彩礼钱。
江小草心跳加快地把钱给接过来,不会数钱的她,面上十分淡定地随便把钱的边角拨了一下,然后把钱裤兜里,不吭声就走了。
揣着巨款的江小草心跳得厉害,疑神疑鬼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听说这一两年镇上的小偷特别地多,要是她把钱给弄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去,即使她五天后就要嫁人了,李英子也会把她打得下不来床。
有了坐车钱,江小草背着最后的一个蛇皮袋子往镇上的汽车站走去。
狭窄的车厢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的人,连过道上也坐满了人,像个沙丁鱼罐头。家畜家禽的味道、干货的咸腥味,汗味,汽油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坐到终点站的江小草挤在最后面,把头往车窗边上使劲地靠拢,忍住想吐的冲动。江小草不爱进城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晕车。
以前她心里是很向往外边的世界的,但自从有一回江田产要陪李英子回娘家喝酒,扔给她两毛钱的车费让她到一次也没有去过的县里给江承耀送粮后。
坐过一回长途汽车的江小草再也不想受那一份罪了,反正她已经把县城都逛了一遍了,县城的样子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汽车走走停停,三个多小时后,才抵达县城,这时候车厢里只剩下一半的人,江小草跟随人流下了车,出了县城的汽车站。
说是县城,其实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一条矮矮的街,其他都是居民楼,为数不多的几家小工厂建在郊区外边,因为不允许私人开店和建房子,所以就是工厂附近也一点不繁华。
来过一次的江小草记得药铺的位置,她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县城里最大一家药铺走去。
江小草看着给她拿钱的药店伙计,拽着衣服下巴,咬唇做着心理斗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这位小哥能不能把钱分成两份,一份是按六毛钱一斤卖的钱,一份是多出来的那些钱。”
伙计闻言看着江小草身上暗扑扑的衣裳和脚底上那双快要磨平的鞋子,心中了然,县上和各个镇上的药材收购差价,他一个在这个行业混的哪能不清楚。
面前这位只露半张脸的小姑娘,是听说县里给的价钱更高一点,瞒着家里人跑到县里来,想要赚个零花钱的吧。
这位年轻的伙计很理解地说道:“可以,你等着。”
闻言江小草顿时露出个欣喜的笑容。
一会儿后,伙计把两份钱递给江小草说道:“多的那份六十七块八毛,少的那份六块七毛八分。”
江小草的眼睛瞪圆了,对钱没有个大致概念的她,没有想到买一回她采摘出来的草药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钱,卖上两回就至少有一百块钱了。
她算了算家里一年至少能卖十几回草药,还不全是最普遍的石菖蒲,就像这次一样,石菖蒲站大头,其他种类的草药也有不少。
那岂不是一年就能挣到好多好多的钱了,虽然江承祖和江承耀很能花钱,但家里真的像江田产和李英子说的那么穷吗?只有手里只有几块钱,他们身体坏了,也不敢去看病。
每次江承祖向家里要钱买什么大件后,李英子都会把她叫过去,让她盯着一本快要散架的中药医书细看,指定她下次上山把那几种草药采回来,有的时候还要蛇虫蝎蚁。
“同志?有什么问题吗?”见江小草愣神,迟迟不接过钱,药铺的伙计皱眉问道。
“嗯,没有问题。”江小草回过神来,赶紧把钱拿过来,轻声道谢:“谢谢你同志。”
“不客气。”把钱交接后,店里的伙计转身忙活,把药材放进药房里。
江小草满脸茫然地出了药铺的门,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灰蓝黑三色人流,不知所措地捏着手里的六块七毛八分,这么多钱她该这么办?
藏起来?她能藏到哪里去?别以为她不知道李英子经常进她那屋,翻找她的床铺。花掉?那她要怎么花?
江小草从来没有花过钱,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自己有钱了该怎么花这样的问题。所以导致了她现在有钱也不知道该怎么花。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笔意外得来的财富在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万一自己有需要的那一天呢。
心头清明的江小草往县百货商店的方向去,百货商店家属院就在百货商店后面,很好找的,上面还有一个“县百货商店家属院”的木牌。
江小草看着那块气派的木牌,拉了一下两边的头巾,低头匆匆地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神色不安地左看右看,没有发现黄家人,心里一松向在家属院门口剥毛豆的一位大娘问道:“大娘我想问您一下,黄主任家的小儿子在家吗?我有点事情要找他。”
江小草没有听说过黄平安在哪里工作,她也不敢问,她想等别人把黄平安叫出来,她就躲起来远远看他长什么样。
苏大娘抬头看着江小草,脸色怪异说道:“你说你要找的是黄家业主任家的小儿子?”
江小草刚想说,是啊,就听见家属院门前玩耍的五六岁的孩子们,大声笑喊道:“快来看啊,黄平安这个傻子下楼来了!”
苏大娘闻言扬声说道:“柱子别说那么大声,等一下黄燕芳听见了打小报告,你爹妈就有麻烦了。”
那个小名叫柱子的男孩子眉毛一扬,撅嘴说道:“黄燕芳才不会管她这个傻子弟弟呢,要不是我们帮忙看着,这个傻子一定会跑出家属院去!”
傻子?江小草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脑海里叫嚣着自己要去看看那个孩子口中的傻子黄平安,但却腿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样,迈不动道。
苏大娘见江小草脸色惨白,轻声问道:“这位女同志你怎么了?”
江小草缓缓地移动一下脑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喃喃说道:“我没事,大娘黄家只有一个儿子吗?”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江小草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青天白日的,苏大娘有点被吓住了,她微微后退半步,点头说道:“是啊,黄家只有一儿一女,他家大女儿这不马上就要出嫁了,听说嫁的人还是个大学生呢。”
江小草说了句话,感觉自己缓过气来了,腿脚也有直觉了,但她没有勇气迈开腿去瞧院子里头。
江小草脸色僵硬问道:“那他家儿子呢?还没有娶媳妇吗?”
苏大娘看着这位莫名红了眼圈的姑娘,笑了一声说道:“嗨,他家儿子那个情况,那个好人家敢把姑娘嫁进来,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就像江家瞒着村里人江小草的亲事一样,黄家也没把小儿子要娶媳妇的事情往外头说,毕竟这是他们家办得不地道,说出去也不光彩,怕是要被左邻右舍,甚至单位里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至于被瞒着嫁进来的江小草最后知晓真相会怎么样,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过,也不在乎。
她要是不愿意,大不了把她关起来,关到她愿意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管教儿媳妇这事说出去也没有别人插手管的道理。
江小草脸上的气色变得好一些,从小到大没人可以依靠的她以最快速度恢复了正常,她低头笑了一下,温和地说道:“大娘我是听说黄家小儿子的傻子名号,好奇地来瞧一瞧的。”
江小草没有经历过职场,但她却知道不能让黄家人知道她今天来过这里,黄家人这么用心瞒着外人,听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也会起疑心的。
她不能让黄家人知道今天家属院门口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年轻姑娘。她这样说,这位在家属院里生活的大娘一定不会让黄家人知道今天有人来看他们的傻儿子笑话,毕竟黄家业可是百货商店最大的领导,这位大娘家里可是有人在百货商店上班的。
苏大娘一脸我懂的表情,她一点也没怀疑江小草的话,她笑眯眯说道:“有很多人来看黄家的小儿子,大娘见得多了。小姑娘你今天走运,要是黄家小儿子没让他大姐带,他家里人是不会下楼来的。”
江小草笑了笑,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喃喃道:“是啊,我可真走运。”
为了增加自己来看傻子的可信度,已经不打算看黄平安的江小草一脸镇定地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往大院里看。
家属院的院子中央,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一个身躯矮小的人,嬉笑打闹,一声声童稚的傻子接连不断地响起。
黄平安不仅是智力只有三四岁的傻子,他的身体也是畸形的,身高不足一米五,双腿弯曲,发育正常的胳膊都掉到地面上来。
双眼倾斜,整个瞳孔几乎都是眼白,嘴巴歪斜到鼻子上去,口水控制不住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流出来,沾湿了胸前的大部分衣服。
整个模样可怕又怪异,可以去拍恐怖片了,那些逗弄取笑他的孩子却不怕他,用棍子使劲地戳着他的崎岖歪扭的身体。
黄平安嘴里发出嘶哑粗粝的怪叫声,嘴上还带着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