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伴这样说,谢父脸色不免也沉重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将烟枪重新放嘴里吸一口,后知后觉地发现没烟叶了,遂将烟袋卷一卷,坐在一旁凳子上发愁。
老两口心事重重,他们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的女儿谢萍,也同样心事满怀。
手里拿着一封未拆的信,谢萍坐在床边出神,这是上个星期代佳炜寄来的信,尽管自己已多时没回信,但代佳炜的每周一封总是如约而至,她不由得想起代佳炜。
一想到他,谢萍立刻慌了神,她惊诧地发现这段时间自己似乎已经把他给——忘——了!
她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代佳炜,这个发现让她坐立难安!
曾经一起许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誓言,言犹在耳,可很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就稀里糊涂和李国杰走到一起。
谢萍努力回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起先是父母劝说去相亲,她死活不答应,之后他们便以走亲戚的名义,哄骗谢萍与李国杰见了一面。
李国杰个子不算太高,人也有点微胖,但他颇通人情世故,一见面就送给谢萍一块手表,谢萍立刻推辞着不肯收,李国杰说,一块手表而已,只当是交个朋友,朋友间送个手表,也没什么的,让她不必有心理负担。
如此一来,谢萍倒不好不收了,否则显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很小家子气似的,最后她也咬牙买下一个名贵的檀珠手串送给李国杰。
她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是个爱贪图便宜的人。
此后,李国杰隔三岔五约她一块出去玩,刚开始谢萍不肯出去,人家便说是朋友间相处,很多年轻人都一块玩儿,只当结识一些年轻朋友,她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国杰家临街有一套房子,他本人热衷做生意,很早的时候便开始批发各式各样时下流行的物件,逢赶集日摆摊卖。他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交友广阔、出手大方,有一大帮子好哥们。
那些人每每骑上摩托车,一人身后带个漂亮姑娘,呼朋唤友,“轰隆隆”摩托车驶过,扬起半天尘土,看上去很拉风。
刚开始看到那些人咋咋呼呼,谢萍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她就喜欢上了这种在摩托车后座飞驰的感觉,加速的一刻,心跟着悬上半空,惊险又刺激。
李国杰是这些人中的头儿,他们都喊他大哥,自然喊谢萍为大嫂,起先她很抗拒,可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说,只是叫着玩玩而已,又没人当真。
谢萍见那里面也有别的小姑娘被唤做什么“刘嫂”、“王嫂”之类的,大家顶多浑骂几句,也没有人真的很介意。
至此,她便逐渐放宽心,融入这个奇特另类的圈子里,穿衣打扮上也越来越时髦张扬,她本身长得十分貌美,再加上稍微化妆打扮,整个人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但令谢萍一直不解的是李国杰的态度,要说他不中意自己吧,可他总是隔三岔五过来约她一起出去玩,还请她吃饭、看电影,不时送些小礼物;要说他中意自己吧,可他俩很少在私下的场合约会过,每次见面都一大群人,而且李国杰也很少单独跟谢萍说过什么私密话,就连眼神也很少对视过。
就像刚才,明明已经送到了家门口,自己邀请他进屋坐会儿,李国杰好像也没有太大兴趣,说是要查看刚进的货。
可货什么时候不能查,又不是逢集要出摊急等着用货,偏偏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吗?
谢萍气结,她想不明白李国杰这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可她记得自己跟代佳炜在一起时,两人总想单独找个没人的地方,靠在一起聊天说话,总有说不完的话,代佳炜心里眼里的都是她。
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谢萍总能感受到代佳炜眼里散发的爱意,闪闪发光,让人何时何地回头看一眼便沉溺其中,那种时刻被浓情蜜意包裹的滋味让她满心愉悦。
然而现在……
谢萍轻轻一声叹息,她又看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吾爱萍萍(启)”,拉开抽屉将其放了进去,手里的信到底没拆。
她和衣躺在床上,外面风声厉厉,渐有飞沙走石之势,不停地有细碎的沙子、小石子敲打在后窗上,房门不隔音,外面父亲的收音机准时响起,一阵熟悉的旋律过后,天气预报正式开始。
谢萍听见广播员字正腔圆的播报天气,说是今天夜里气温骤降,后面几天会有雨雪、霜冻等严寒天气,要注意好防冻保暖的准备工作……
伴随着收音机“滋滋啦啦”的声音,谢萍意识逐渐模糊,她隐约还记得母亲有叫她过去吃饭,后来渐渐地,她什么也不知道,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忽然谢萍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她扭头朝后窗张望,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停了片刻,并没有动静,这才想起睡前天气大变,飞沙走石,想来是沙石击打窗户,以至于睡梦中自己总感觉有人在敲窗。
放松下来后,谢萍才感觉周围空气冷得出奇,她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脑袋。
她愣怔怔地看着正前方大窗户发呆,也不知村里哪只鸡叫了一声,紧接着,鸡叫声此起彼伏,就连自家鸡圈里的鸡也跟着有规律地叫起来。雄鸡一唱天下白,很快,天要亮了。
谢萍没了睡意,不知为何,她很想出门看看,于是便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棉袄穿在身上。
父母都还在睡着,隔着门都能听见父亲的打鼾声,谢萍蹑手蹑脚地打开堂屋大门,谁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谢萍忙将衣服裹紧些。
她惊讶地发现,院子里全白了,还有外面整个天地也都是白茫茫一片,地面上有一层细细的小颗粒,夜里竟然下小雪了,怪不得天气这样冷。
附近有勤快的人家已经起床开门、簸米烧火、开始做饭了,要搁以往,谢萍必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像这种寒冷天气,她一整天都窝床上也有可能。
可今天她忽然很想走出去看看,也不知是昨晚睡得太早,还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令她新奇,鬼使神差地谢萍走到院门口,拉动门闩,打开门。
忽然,下一秒钟,谢萍感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凝固,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只见一个被霜雪沾染、眉发皆白的人,正站在门口,冲她微笑。
“萍萍……”
代佳炜深情呼唤,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
天大地大,天寒地冻,谢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代佳炜一样爱自己。
没有,绝不会再有,她很笃定。
谢萍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悄然滑落,心跳方又重新启动。
“我坐火车,连夜赶回来……敲窗户,听不见……我想站在门前守着,万一你醒了,能第一眼看见我。上天待我不薄,我等到了你。我很开心,萍,我很开心……”
代佳炜在谢萍耳旁呢喃,“你还好吗?萍,你过得好吗?我想见你,一刻也不能等。我想你……”
身体冰冷,怀抱却火热,这个最爱她的男子,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犹豫地奉献给自己。
这一刻,谢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何德何能啊,能值得他这样地爱?”
心动、愧疚、喜悦、忐忑、骄傲、不安……所有感情杂糅在一起,谢萍咂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站着没动,任由代佳炜忘情地拥抱、亲吻。
忽然,听到几声咳嗽,谢萍像是猛然清醒过来,忽地一把推开代佳炜,随后她艰难回头,见父母二人铁青着脸,站在院门口。
同时她也注意到,左邻右舍,有不少人悄悄露出头,朝这边观望。
“咳,爸,妈,你们……醒了?”
谢萍脸色迅速通红一片,她半低着头,尴尬至极。
代佳炜立刻将谢萍护在身后,急切地说:“叔,婶,你们别怪萍萍,是我来找她的,我……”
“打住打住!”
谢母不耐烦地抬手制止,然后三两步走到女儿谢萍身旁,不经意间扫了眼地上的行李袋,又瞥了眼代佳炜,嗓音平静,“刚回来?这大冷的天,站外面多冷,赶紧回家去吧。”
说着,扯住女儿胳膊就要往屋里走。
代佳炜忙跟上前,并试图解释:“婶儿,你听我说,我和萍萍是真心喜欢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挣够钱盖房子,不会让她跟着我受苦,我……”
谢母嫌恶似地一把甩开代佳炜的胳膊,极力克制声音,道:“一大早晨在我家门前,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惹左邻右舍看笑话。你先回去。”
说完,仍是将女儿往屋里扯。
“好,好,我回去,你不要怪萍萍,不要怪她。”
只听“砰”地一声,院门紧紧关闭,恰在这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雪。
雨势渐大,很快,代佳炜浑身湿漉漉,他并不没有离去,而是在门关上后,还站在原地不动。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不过是想离心爱之人最近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然而却不曾想此举引来院内之人的争吵,只听里面几句言辞激烈地争吵过后,谢萍一下子打开门,然后飞速从里面跑出来,将一把伞撑在代佳炜头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母跟着跑出来,怒声疾吼,她原先极力想保持的表面平和再也难以继续,满脸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