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去食堂吃饭,周远还在和杨咏晴讨论,这刘厂长到底是谁,为什么像是认识他们。
周发和王二胜两个搭肩靠背,嘴里“嗷嗷”叫唤:“活儿太重了,累死个人哟……”
一旁的周远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两人肩上,“我说行了啊你俩,叫啥啊,我晴妹一个女孩子都还没喊累呢,你俩大老爷们却一个劲儿地干嚎,还要点脸不?”
背上刚好磨破皮,疼地两人又是吱嗷乱叫一通,忙扯住周远来一通连环拳“报仇”。
身旁工人看见几个年轻人玩笑打闹,都哈哈大笑,杨咏晴也笑了,身上的疲累消散不少,跟随人潮快步向食堂走去。
她微一侧头,发现代佳炜正小心地搀扶谢萍跟在身后,谢萍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些,不再是惨白的一张脸。一瞬间,杨咏晴竟暗暗有些佩服她,娇滴滴小公主一样的人儿,虽然实际上并没扛几趟水泥,但好歹是硬撑下来了。
经此一役,想必谢萍心性会坚韧许多。
偌大的食堂,人声鼎沸,大家自动排列成两队,饭菜扑鼻的香味惹得大家伙儿自动伸长鼻子使劲来嗅。
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周远扭头朝身后的小伙伴说:“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昨天一天没咋吃,今天早晨也是草草对付两口,刚刚又干了那么重的活儿……不管了,中午我一定得敞开肚皮好好吃一顿。”
“可不嘛,我现在就靠口气吊着,再不进食,我非得成仙不可。”
周发接话道。
跟他勾肩搭背的王二胜忙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杨咏晴没好意思说话,其实她也是这个想法,刚才又忙又累又紧张,还觉不出什么,现下这会儿闻见饭菜的香味,她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很快,打饭队伍轮到他们几个,杨咏晴学着旁人的样子伸手拿出自己的饭盒,掌勺的正是她们同宿舍的胖婶儿和高婶儿,一人一大勺猪肉炖粉条,一大勺米饭,另加一个比手掌还大的鸡腿以及一个茶叶蛋。
面对满满一大盆饭菜,杨咏晴目瞪口呆,心里很是震撼一番,在家过年时都没吃这么丰盛过,她不自觉地吞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想要狼吞虎咽。
扭头看见大家已经找好座位,开始“风卷云涌”,于是默默坐到留给自己的位置上,也开始大快朵颐。
众人都埋头干饭,除了盘筷交错声和吃饭咀嚼声,整个食堂静悄悄的,突然,一阵“霹雳哐啷”铁器撞击声,引得大家伙儿停下手中筷子,抬头张望。
只见前方胖婶儿站在凳子上,手拿大铁勺,使劲敲击面前装饭的大铁盆,见众人都看向她,才扯开嗓门大声嚷嚷,“咋样,今天伙食不错吧?瞅瞅这粉条里的肥肉片,多厚,再看看那大鸡腿,多香,还有那茶叶蛋……”
她做出一副闻香陶醉其中的表情,引得底下人偷笑不已,意识到众人无言的嘲讽,胖婶儿立刻再次敲击铁盆,以保持自己的威严,“这些都是现煮出来的,你们去附近看看,哪个厂能有这待遇?往后你们可更得要卖力干活儿才是。”
仿佛这饭菜是由她赏赐的,必得众人对她满怀感激才好。
说完一大通话后,胖婶儿方才心满意足地由高婶儿小心地从凳子上搀扶下来,坐在远离众人的单独一张桌子上,同高婶儿两个一起,吃桌上满满一大盆饭菜。
无人理会,众人继续埋头吃饭,然而窃窃的议论声如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
“死胖子,真有脸吹,这菜又不是她给咱们加的,说的好像是她的恩赐一样,啊呸。”
“就是,要不是刘厂长今天过来,说是要犒劳咱们扛水泥的辛苦,给咱们加菜,凭她?做梦!她和她那个白冬瓜弟弟,像两个大蛀虫,惯会偷食厂子。”
听到“白冬瓜”三个字,杨咏晴心里咯噔一声,“白冬瓜?难不成是今天早晨签名时遇到的那位‘胡副厂’?他是胖婶儿的亲弟弟?怪不得呢,两人看起来很像,那这样说,白冬瓜也是老厂长家亲戚了?”
这时又有旁人加入议论,“嗨,听说了吗?今天中午加菜是人刘厂长的意思。”
“不是他还能有谁,扛水泥的时候看见刘厂长也在,就知道他中午会给咱们加菜。”
“可不嘛,他一来干活儿,那些高.管啊,领.导啊,都屁颠颠儿跑来了。活该,也让那帮龟孙子尝尝咱们受的苦,要不然呐,指不定咋想着法儿扣咱的钱。”
“……”
杨咏晴听得认真,抬头却发现只有她一人在听,其他人仍是大口吃饭。周远人长得高大,饭吃得也快,很快,面前小山一样的饭菜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满意地拍拍自己的肚皮,手搭在身旁小伙伴的肩上:“咋样?饭菜还行吧?没骗你们吧?虽说这活儿是累了点,可能吃饱。”
“行是行,可就是扛水泥太累,吃不消啊!”
周远笑着朝周发和王二胜头上拍两下,“你们也太孬……”
谁知这时,身旁突然响起一声锐利的尖叫“啊!!”。
几人慌忙抬头,见谢萍正惊慌失措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使劲呕吐,看样子像是要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天啊,虫……小虫子……呕……”
谢萍话没说完,俯下身,又是一通干呕。
周围人纷纷起身,远远撤离,这一桌六人瞬间成为整个食堂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们不时用手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周远一张脸铁青,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暴涨的气球,下一秒就会爆炸。他极力压制心头怒火,双手紧紧握拳。
“对不起……周远,对不起大家,我先带她出去。”
代佳炜起身拍拍周远肩膀,满脸愧疚,十分抱歉地看向大家,然后扶谢萍走出食堂。
再坐下去恐怕会惹来更多的流言蜚语和麻烦,周远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展开笑脸,向周围人赔不是,“对不住了啊各位,让大家见笑了,她是我们村的一女娃,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地,大家别介意。你们继续吃,继续……”
说完收拾好碗筷走出去,其他几人跟在后面。
走出食堂,看到谢萍手扶树还在那使劲干呕,那架势似乎要把肠胃也一并吐出来才好,代佳炜在后面帮她抚背顺气。
周远走过去,问:“咋了?她这是咋了?”
还没等代佳炜接话,谢萍站起身来气急败坏:“还说怎么了?我竟然从菜里吃出……呕……”
话都没说完,又赶紧俯下身呕吐,好半天直起身,“小虫子,一个小虫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破饭,我再也不要吃了。”
周远一听,不知是气是急还是想笑,嘴里念叨:“妈的……”
他愤怒无比,却无处发泄,最后紧握的拳头一拳打在旁边树干上,随后哭笑不得:“我说,大小姐,你以为这是哪?你家啊?还小虫……”
气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周远仰天一声长叹,然后摇摇头,将手里代佳炜的碗筷饭盒一股脑儿塞到他手中,然后端起自己的饭盒碗筷,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理会代佳炜在后面如何叫他。周发和王二胜互相看了两眼,有些不知所措,眼看周远走远了,便快步跟上前一起走了。
此时只剩杨咏晴一人留在原地,她并非不想走,只是不忍见代佳炜孤立无助,她默默站在一旁,见心上人替心爱的女子轻轻拍背,柔声呵护。
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徒惹伤心,于是抬腿要走,正在这时代佳炜回头,意外见杨咏晴还在,脸上瞬间有了一丝笑容,冲她点头微笑。
因为这抹笑容,杨咏晴一时间举足不定,她太珍惜代佳炜的笑了,一直以来,他总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天知道,有多久没见过他冲自己笑了。
所有人都在责备谢萍的无事生非、矫揉造作,连带着对代佳炜也心生怨怼,唯有杨咏晴一人什么话也没说,置身阳光下的她,眼中怜惜分外清晰。
不经意间看到代佳炜脸上流露出的酸涩,杨咏晴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她懂他的无奈和无能为力,也知道,谢萍在这里受到的每一丝一毫的苦累委屈,他都会加倍自责在自己身上,责备自己没有好的条件,让心爱的人遭罪,受委屈。
她懂他的心思,却不知怎样开解他。
静默良久,杨咏晴终于决定还是离去,她不是救世神,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的心。
她对代佳炜的这份情意,恰如代佳炜对谢萍,他们都沦陷在自己偏执的那份私心爱意上,谁也挣脱不了。
如果有机会,她会牢牢抓住成全自己的一颗心,如果没有,她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看着手中谢萍的饭盒,杨咏晴走上前递过去,哪知谢萍一看到那碗饭,立刻后退几步,连连摆手拒绝,“拿走!快拿走!赶紧拿走!”
那神情仿佛连带着面前的人都让她觉得恶心恐怖,然后俯身继续呕吐。
杨咏晴很是窘迫,代佳炜忙伸手接过碗筷,歉疚不已:“别介意,小晴,她……不是故意对你的。对不起。”
杨咏晴笑了笑,“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说过,你永远也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吗?那……这边需要我帮忙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
她指指身后,“先回去了?”
“嗯,小晴,你快些回去吧,好好午休。”
“嗯。”
杨咏晴点点头,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还没走到宿舍门口,杨咏晴已听见屋中喋喋不休的叫骂声,胖婶儿和高婶儿简直肆无忌惮,扯开嗓门连名带姓地骂谢萍。
“那个狗娘养的贱.胚子,亏得昨天还待她如亲姐妹一样好,今天竟敢当众扯老娘的脸皮,啊,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什么人,这个厂子可是当年我亲叔叔办起来的……”
胖婶儿气得嘴打颤,话都说不完整了。
“谁能知道她这么不识抬举,不过是有几分长相,竟真把自个儿当成大小姐了。幸亏胖姐你当时做得对,把她放到眼皮底下,不然难保她以后不会对刘厂长起什么坏心思。”
站在门外的听见杨咏晴忍不住想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谢萍连刘厂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起坏心思,她们真是会胡乱猜测。
“哼,凭她,也配?!有我在,她休想!”
听见屋里骂声消停了些,杨咏晴正打算摆好笑脸推门进去,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两人在讨论自己。
“胖姐,你还要小心那个叫什么晴,哦,叫杨咏晴的那个女的,我感觉她……嗯,不简单。虽然看起来不吭不啊的,倒像是个有主意的。哎,”
里面高婶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变小了些,“你有没有感觉她很像一个人,刘芳?”
想必这个“刘芳”是胖婶儿非常厌恶之人,因为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她的骂声就没断过,火力全开,足足有好几分钟。
杨咏晴心里为刘芳和被无端波及的自己默哀,她举起的手始终难敲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面对屋中盛怒的两个人。
平时仗着跟厂长家沾亲带故,胖婶儿一向有恃无恐,主管食堂和女宿,从中揩了不少油水。她趾高气扬惯了,即便有些事情做得不怎么样,厂里的领.导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更不好说什么。可万万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刚来的女孩子当众打脸,当那么多人面前装呕吐,这不是公然嫌弃饭菜不干净,直接打她的脸吗?
尤其是这个女孩子还是她们一个屋里住的,一想到这,胖婶儿刚熄的怒火“噌”一下又燃起,她简直气炸了肺,立刻又准备大嚷大骂。
不想再拖下去,杨咏晴先是刻意制造出一些响动静,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门进来,见到两人像见了救星一样,“我那个老乡,可能是昨天晚上着了凉,胃里不舒服,今天一吃饭就难受,到现在还在那呕吐难受。大姐,你说要不要给她吃些药啊?”
“啊?这……”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气势,这会儿却发.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