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老乡,不是……嫌弃饭菜不干净,吐得吗?”
“哪能啊,”
杨咏晴赔笑道:“她啊,昨天总不睡觉,给冻着了。”
说这些话时,杨咏晴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她想到谢萍,想到自己,想到代佳炜,想到周远,他们渺小如蚁,艰难地在外讨生活。她不能不低头,为了往后自己和谢萍能不被人处处针对,为了代佳炜少一丝烦恼,也为了周远那份处处周全的小心思。
“哦,我知道了,怪不得昨天夜里我听见好像有人在说悄悄话呢?想必就是你俩吧?”
“是我俩,对不住啊,高姐,昨天吵你睡觉了吧?”
高个女人走过来拉住杨咏晴的胳膊,“嗨,不妨事儿。听你说话温温柔柔,挺招人喜欢,今天早晨看你干活,那挺不赖的,哼,可是比你那个老乡好太多了。姑娘,你多大了?”
“大姐,叫我小晴就好了,我们初来乍到,以后住这里还多靠你和胖姐关照。”
高个女人顿时眉开眼笑,“呦,妹子,你不光长得俊,活儿干得不赖,话也很会说嘛!不用见外,以后咱们都住一个屋,哦,对了,还有一个刘芳也住咱这,她刚去洗衣服了,待会儿你就能看见。”
看来她是胖婶儿的润.滑剂,有她说说笑笑,中间调和,屋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不少,杨咏晴此时表现出高情商的样子,同一左一右的胖婶儿和高婶儿一起话家常。
杨咏晴心里总算悄悄松口气,还好,总算是费尽周折帮谢萍把闯的祸给圆过去了,不然她俩,尤其是谢萍,以后在这间屋里生活肯定要倍受排挤打压,那日子可真的难过了。
哪知恰在此时,一脸惨白的谢萍气鼓鼓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进屋就把碗筷饭盒扔在桌上,原本打算直接躺到床上,然而忽然看见桌上不知是谁的饭盒,里面有猪肉炖粉条,立马又要吐,强行抚胸口忍半天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怎么还没把这饭给倒掉啊?你不知道我今天从里面吃出来……”
一句话没说完,谢萍捂嘴匆匆跑出去,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此时杨咏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辣地发烫,从谢萍一进屋她就不断使眼色,没想到谢萍压根就没看她给的任何暗示,一股脑把话全说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刚才还同她有说有笑的胖婶儿和高婶儿此刻全都紧闭嘴唇,脸冷得能下刀子。忽然,“腾”地一声,胖婶儿急促起身走开,背后的椅子不堪受力,“哐当”一声倒下了。
原本拉着杨咏晴的手亲热说话聊天的高婶儿,脸上讪讪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悻悻地松开杨永晴的手,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上。
“完了,全搞砸了,以后别想在这屋子里过安稳日子了。”
杨咏晴心中哀嚎不止。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眉目清秀体型偏瘦的女子,看起来像是刚洗过头发,晾干的头发在脑后松散散地挽着,一手端盆,一手将盆中的湿毛巾晾起来,然后将盆子放在床底下,坐到椅子上,端起水杯喝水,她不时闲适地用手拢拢头发,最后和衣躺下。
这应该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刘芳了,只见她从头至尾没有看任何人一眼,那神情态度仿佛满屋子只她一人,自顾自地做事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理会任何人异样的眼光。
引起巨大轰动的谢萍这会儿从外面走进来,她鞋子也不脱,虚脱似的一下子躺到床上,问下铺的杨咏晴:“下午是不是还要干活儿?”
“嗯,两点的时候我叫你。”
“啊!!”
一声惨叫,谢萍拉过被子蒙住头。
宿舍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午休,杨咏晴简单洗漱一下,也赶紧躺下养精蓄锐,下午还得上班呢,大意不得。
“哎,醒醒,醒醒。”
杨咏晴睡意正酣,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一下子惊醒,睁眼看见谢萍正站在自己床前。她刚睡醒还有点懵,“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要去上班了。你睡得可真香,这么大动静都不醒……”
谢萍还在唠叨,杨咏晴已经快速穿好衣裤,上班,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她们……”
“那些人早走了,要不是叫你,我也走了,怎么样,我也算帮你了吧?我知道,为了上午的事儿你在那两个女人面前替我说好话,可我当时没意识到,后来才回过味……哎,算了,不说了。”
没空听她说话,杨咏晴快速穿上鞋子,开门就往工厂区跑,谢萍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从宿舍跑到厂房,谢天谢地,总算在铃声落下前,迈进厂房大门,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忽然听见一声大喝:“站住!”
杨咏晴扭头,见胖婶儿和高婶儿两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堵在两人面前,杨咏晴还想张口说两句好话,哪知两个妇人压根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刷”地一声递过来一个小本子,沉声说:“迟到一次扣一毛,这是规定!墙上贴的规章制度,你们第一天报到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吧?”
看气势俨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谢萍上前想要开口辩驳,被杨咏晴立即拉住,小声道:“算了,不要闹事。”
既然是存心过不去,断然不会因为几句好话或争辩就轻松放过她们,杨咏晴很痛快地在那个小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走进厂房。
众人都在有序地忙碌,杨咏晴将毛巾快速裹在头上,麻利地干起活来,她可不想再被人抓住小辫子。
屋顶很高,整个厂房有种空旷的味道,窗户很大,阳光斜斜照射.进来,一缕一缕的洒满屋子,干活带起来的灰尘在阳光中漂浮,窗外树枝随风轻摆,室内一片斑驳倒影。
有了上午扛水泥的惨痛经历,下午在厂房里干活儿简直轻松太多了。不知不觉,到了休息时间,杨咏晴用毛巾擦掉额上汗水,不紧不慢地走到窗户边,靠坐在窗户沿上休息。
眼睛像是有自己的主人,总会不自觉地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她看见不远处的代佳炜,还没有休息,正双手紧握木锨,将地上的石灰铲起来装到袋子里。
他的手指细长清瘦,杨咏晴隐约能感知到他手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他从小身体不好,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未娶继母之前,只他一个儿子,那时家境也不错,他很少干农活。
后来父亲再婚,他住在姐姐家,不忍姐姐操劳,开始帮着干农活,然而姐姐疼爱他,知道他身体不好,鲜少让他干重活,所以代志伟比一般同龄人要显得白皙和文弱。
此刻,他沾满尘土的双手紧握木锨,努力使自己的姿势看起来娴熟有力,鼻尖沁出颗颗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杨咏晴,你看啥呢?这么入迷。”
顺着杨咏晴的视线,谢萍伸长脖子看过去,嘴里念叨。
“没……没什么。”
绝没想到谢萍会走过来坐在自己旁边,像是被偷窥到心底秘密,杨咏晴羞赧不已,一张脸通红。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着迷?算了,你一向这样藏得很紧,问了也白问。”
刚才起床时匆忙没细看,这会儿近距离杨咏晴看见谢萍和上午状态大不一样,脸洗干净了,头发也冲洗梳好,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同上午狼狈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真实的生活能磨炼人的心性,杨咏晴想了想,说:“你……好像变了很多,状态看起来很不错。”
“其实午休的时候我一直都没睡着……想了很多……最后想通了,既然出来了就应该脚踏实地干下去,不能畏难怕苦。怪只怪以前我在家太享福,娇生惯养,所以一点重活就受不住,白白惹人看不起,也害人担心……”
谢萍抬起头,眼中的黯淡很快褪去,重新变得有神,“总之往后我要更加努力才行,绝不能让人看扁了。”
杨咏晴不自觉地微微颔首,心中罕见地毫无波澜,只是想到如果她能这样想,倒是让代佳炜少操些心。
专注做事时,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下午过去了。
下班铃声响起,安静的厂房瞬间沸腾,喧闹声此起彼伏,劳累一天,终于能够休息放松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相约一起去吃饭或者去街上玩。
看见周远走过来,谢萍有些不太自然,或许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中午在食堂的表现会令周远在厂里难做人,所以她有意跟周远搭讪,略有些示好的意思。
哪知周远眼皮也不抬,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直到杨咏晴轻轻扯他衣袖,用眼神示意代佳炜在旁边,不要让他难过,让谢萍难堪,他脸上的臭表情这才缓和一些。周远心想,也是,大家乡里乡亲,一起出门在外讨生活,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闹得太僵,遂宽怀,同小伙伴继续以往的说笑打闹,结伴去食堂吃饭。
经过上午一事,他们这拨人显然在食堂里不怎么受欢迎,好在周远嘴甜又善交际,哄得打饭菜的胖婶儿和高婶儿才没有特别为难他们几个,但到底心里有气,面对谢萍和杨咏晴就没怎么客气了,不光脸拉得巨长、手抖饭菜打得少,而且还故意将大铁勺重重倒在饭盒上,“哐当”一声巨响。
不让她们出口气,恐怕这场食堂风波没那么轻易结束,杨咏晴只得强忍下来,奇怪的是,跟在她身后的谢萍竟也一言不发,忍下来了。
显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对盛怒下苛刻待人的打饭二人组,她权当作视而不见,然后默默端走自己的饭盒,重新坐回上午坐过的餐桌上。可当看到饭盒里的菜,谢萍还是禁不住想捂嘴,好在她及时克制住自己的举动,只简单吃一些白米饭和土豆丝,带叶的蔬菜,她是一口未尝。
周远仍是照旧和发小说笑玩闹,杨咏晴和代佳炜低头吃饭,偶尔插几句嘴,没人去特意关注谢萍,也没人再说起上午之事,众人很有默契地略过那个小风波。一顿饭,在年轻人的说笑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