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佳炜是他的朋友,朋友受气,他自然得出手帮忙。其他两人也异口同声,都说日后要找那个胡副厂长报仇。
因为这件小插曲,几人心里都不痛快,谢萍见状,有些难为情,别人不像她,不指着在这儿挣钱,他们都想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好好挣钱呢,忙说:“哎,没事儿没事儿,刚才他是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下次我肯定会小心,离那种人远远的。咱们……赶紧去厂里干活儿吧。”
听她这样说,众人面色缓和不少,大家一路相跟着走向厂房,此时铃声已落,偌大的厂区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半空。
眼前的厂房得有四五米高,几十米长,一眼望不到头,外面阳光从两边高大的窗户里照进来,屋内尘土飞扬,所有工人都身穿厚重的工作服,头戴一顶毛巾做成的简易帽子,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不知为什么,看见眼前的场景,杨咏晴毫无半点畏惧,反而心生澎湃,仿佛展现在眼前的是光明的未来,以及一摞摞可以让父母好过点的钞票。因为心怀希望,全然不觉得这活儿的脏、累、差。
工厂设备简陋,工人两两一组,将地上的水泥成品用木锨装进袋子里,然后放在传送带上,另一端的人再进行封口,最后成品的水泥袋子被堆在角落里,码放得整整齐齐,听说来大货车后,直接扛上水泥袋子装车就行了。
他们刚套上橙色的工作服,还没来得及干活儿,就听见有人叫,“哎,过来过来,签字。”
众人望过去,见门口角落处,有一张简陋的桌子,胖婶儿正坐在桌子后面,敲桌面示意他们走过去。
“啊?我们不是刚签过名吗?”
有人不满地嘟囔。
“刚才那个是签报到,现在这个是上班打卡,”
工作中的胖婶儿很威严,一点儿也没有昨天在宿舍嘻哈大笑的模样,不过,她还是难得的大方一回,“今天你们刚到,迟到就不扣钱了,以后必须准点上班,迟到一次扣一毛钱,不设上限。下班也必须要来签到打卡,否则视为旷工。”
还能说什么,大家只得乖乖地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
杨咏晴被分在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组,她替那人撑袋子,好让他往蛇皮袋子里灌石灰,其他人则分别被安插在各处缺人手的地方。厂房里机器轰鸣不绝,除了偶尔的几声咳嗽外,几乎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她手脚麻利,不光帮人撑袋子,还同男人一起,将灌满水泥的蛇皮袋抬到传送带上,男人投来赞许的目光,“行啊,小姑娘,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干活儿的,力气也不小,完全跟你外在的样子不符嘛。”
杨咏晴笑笑,不置可否,没过一会儿,她开始接过男人手里的木锨,换他来撑袋子,开始往里灌石灰。
两人合作一个撑一个铲,面前的水泥堆很快见底了,趁休息间隙,杨咏晴看向四周,只见周远同她差不多,也在拿木锨往袋子里灌水泥,代佳炜也是如此,周发和王二胜显然是不常做农活儿的,撑袋子还行,可往上抬水泥袋就费劲了些。最惨的要数谢萍,她不幸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分到一组,袋子撑得东倒西歪,更别提往传送带上抬水泥了。两人一起,几次都没能将水泥袋抬到传送带上去,谢萍被暴躁的老人不停训斥。
幸亏及时赶去的代佳炜帮忙,才免去了老人的唠叨。
每隔1个小时可以休息5分钟,听到休息哨声,谢萍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取下头上的白毛巾,不停扇风,“哎……哎哟,我的妈呀,累死个人啊!”
可不,眼下进入七月份,酷暑难当,还没到正中午,大家伙儿已浑身湿透,周远手拿毛巾不停擦汗,“这才到哪儿呢,要是赶上水泥装车,那简直了。”
“啊?!”
谢萍惊恐不已,她难以想象还有更累的活儿。
感觉还没怎么休息,上班哨声又响起,工人有的掐烟,有的拧杯盖,还有的抓住裤腰带来不及系,一路从厕所小跑回来,大家又赶紧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男人,冲大家挥手嚷嚷,“车来了,大货车来了,快放下手里的活儿,出来扛水泥,装车!”
无亚于平地一声雷,顿时车间里哀嚎声一片,众人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可男人催得急,他们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啊,没想到今天就有?”
周远自言自语嘀咕一句,然后扭头叮嘱五人,“扛水泥挺辛苦,大家打起精神,好好干活儿。走吧。”
只见厂房门前一溜儿停了四五辆红色大货车,余主任坐在桌子后面写写画画,看样子像是记账,工人则自动排成两队,大家伙儿将毛巾垫在肩上,杨咏晴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毛巾垫在肩膀上。众人一个个走进厂房,然后抗袋水泥后走到大货车旁,由车上的人接过水泥袋后,再开始运下一趟。
很快轮到杨咏晴,两个男人抬着将一袋水泥放在她肩上,起先杨咏晴看见袋子不大,不觉得会有多重,哪知当不大的水泥袋实实在在压上肩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估算错了。
水泥这种东西缝隙小、密度重,远比家里的一袋稻,一袋麦重多了!
当下她努力撑起身子,小心调整好姿势,也学着旁人的样子,一手叉腰,另一手抓住水泥袋一角,好让其不往下滑,然后稳稳地迈出脚步往前走,争取赶上不掉队。
等她运完一趟回来时,发现谢萍惨了,一袋水泥几乎将她压弯腰,幸亏周远和代佳炜在自己扛水泥之余,还一左一右帮她撑起水泥袋,减轻一半的重量,否则她根本站不起来。
眼前的一幕,引起正来来回回扛水泥干活儿人的小小侧目,这时一个身穿工作服,约摸二十六、七岁,身材长相不俗的男人站住,“咦”了一声,显然是对这种重要时候一个女的占用两个男劳力的不满。
刚巧杨咏晴从旁边路过,她瞥了一眼,发现那男人正转头看向她,忙低下头去专心扛水泥。不过只一眼,杨咏晴就读出了那人眼里的冷漠,仿佛像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生物。
“让她自己慢慢扛,扛不动就一旁歇着!你两个,”
那人指了指周远和代佳炜,“赶紧干活儿去!”
说完也不等回答,自己率先加入到扛水泥大军里去。
奇怪的是,不一会儿,几个主管模样的人,连同报到时遇见的白冬瓜“胡副厂”,也匆匆忙忙出现在扛水泥现场,他们不等招呼,已各自换上工作服,开始扛起水泥来。
杨咏晴心中纳罕,这倒是奇怪,没想到这个厂里人人都要扛水泥,连领.导也不例外。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跟着步伐,一趟一趟地扛水泥运水泥,杨咏晴也不再多想,努力跟紧队伍。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头顶上,一丝风也没有,人像被放在真空玻璃里一样灼烧,又热又闷。肩上的皮肤早已磨破,石灰粉末混杂着汗水,滴在伤口处,像有无数根锐利的小刺,扎在皮肤上,刺挠的火辣辣地痛。不过,没空感受这些,她只知道自己一定得撑下去,最好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一样,直到装完车干完活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咔擦”,最后一辆大货车车门上锁,所有的工人齐刷刷一屁股就地坐在地上,大家伙儿纷纷拿起毛巾擦脸擦汗。
杨咏晴忍住不断打颤的小腿肚,颤巍巍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扶住树干,顺势慢慢坐下来。她已记不清自己来来回回走过多少遍,但她很肯定自己的脚底此刻已经起泡,有的或许已经流了血。
刚才为了不让别人因为性别而小看她,杨咏晴咬牙坚持,努力跟上扛水泥队伍,愣是一趟也没落下。
虽然旁人没说什么,但她明显看出那些一块儿干活儿的工人看她的眼光同先前已大不一样。
甚至他们小声的嘀咕也听得清楚,“还真没看出来,小姑娘瘦瘦的,干活儿倒是不差,不比咱老爷们差。”
“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另一个可就惨咯!”
顺着他们看过去的方向,杨咏晴抬头,见谢萍颓然坐在地上,神情呆滞,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饱受风吹雨打掉落泥坑里的花朵。
代佳炜在她身旁,轻轻为她擦拭脸颊头发,不一会儿,谢萍趴在曲起的膝盖上,“嘤嘤嘤”哭起来。
虽没有近在跟前,可杨咏晴能清晰明了代佳炜心里的痛。他为谢萍抚顺头发,掸去灰土,擦拭手指,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至极,饱含情意。
他爱她,当真是深到骨子里。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杨咏晴生出无限的怅然,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得到代佳炜十分之一的爱,她必定全力以赴,生死不计。
可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以今日代佳炜和谢萍感情的炽烈程度来看,杨咏晴相信未来他们一定会克服重重困难走到一起。
她努力仰起头,不让眼中的悲伤掉落,这时周远走来,他手抓一个大碗,正咕咚咕咚往肚里灌水。
“晴妹,还吃得消吗?”
周远随意地一擦嘴,“你咋坐这儿?走,去井边,那里有自来水,解渴,还能打点水擦洗擦洗。”
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应到身旁有人,于是扭头,见先前那个二十六七岁,穿工作服的男人来到这边,他正拿毛巾慢慢擦拭自己的额头脸颊。
看气度不像是普通工人,周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于是只能和杨咏晴一样,保持沉默,盯着来人看。
那人倒不介意对面两人投在他身上探究的目光,仍似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走着,自说自话,“嗯,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他看向周远,轻轻点头,“高大壮实了许多……另一个,”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杨咏晴,摇了摇头,“是长高了一大截,但仍是瘦,跟一堆骨头似的……”
不明不白的话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杨咏晴和周远相视一眼,两人眼里俱是不解。
周远惯不是个能心里藏事儿的人,当即开口:“你谁啊?认识我们……”
“哎呀,哎呀,刘厂长,您咋在这儿?”
这时一个人小跑过来,“那边的酒宴备好了,都等着您入席呢。”
周远的问话不得已被打断。
“刘厂长?”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
被叫刘厂长的男人并没有理会来人一副讨好谄媚的笑脸,向杨咏晴和周远看了两眼,随后将手中毛巾扔向来人,扭头走了,来请刘厂长入席的人手拿毛巾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小晴,你认识那人?”
周远手指刘厂长离去的方向,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问杨咏晴。
杨咏晴使劲摇头摆手,“不,不认识。”
她早已搜遍脑袋各个记忆角落,始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号人,就算是偏远亲戚,年代久远些的,她也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可见那人的样子,分明像是见过他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