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偷走了什么?”
元臧抬眸,侧旁铜镜明亮,清晰地映出他脸颊两侧凹凸不平的瘢痕,狰狞可怖,他平静地说:“他们用龙鳞做了铠甲,龙筋做了鞭子……还有龙脊,我也不知道他们拿去做了什么,反正被拿走了。”
听到朝颜说龙筋做了鞭子,朝颜心中一动:“你说的鞭子,是不是白玉麟的那个,无极仙宗的碎魔鞭?”
元臧缓缓点头。
朝颜倒抽一口凉气,心疼的不行,龙鳞,龙筋,龙脊,龙角……
他在心中一遍遍的默念,这些不是简单的名词,每一个都是浴血而出,是用屈辱,血泪,痛苦铸就的。
难怪元臧脸上身上从头到脚全是瘢痕,那原本应该是龙鳞覆盖的地方吧,那些人是多么残忍,心多么狠,才能硬着心肠把龙鳞一片片拔下来,恬不知耻地据为己有。
他很想安慰元臧几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一切文字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黛姲放下结好的发辫,低声说:“尊上,好了。”
趁侧头的机会,她悄悄抹去颊边的泪水:“有个好消息,我知道尊上的龙脊在哪里。”
看到朝颜投过来期待的眼光,她接着说:“就在京都附近,西山皇陵中。”
元臧扫见朝颜跃跃欲试的眼光,问:“消息可靠吗?”
“得到消息后,我亲自去过一趟,确实看到他们在修缮皇陵时,取掉了原本的梁柱,换成了龙脊,用作地宫的支撑。”
“那我今晚去一趟。”
元臧转向黛姲:“这些年,让你费心了。”
黛姲从没听过元臧说过类似的话,听到这句肯定的话后不禁眼眶微红,泪水在眼中直打转,说话时带不由地上了鼻音:“知道尊上被困无回山下,大伙儿曾经组织过几次营救,无奈那镇妖阵法太厉害,咱们折损了不少人,也无法撼动半分……”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不过,我们都知道,尊上一定会出来的,大伙儿都盼着这一天呢,尊上不在的这些日子,妖族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这两句近似安慰的话让黛姲不由地感叹尊上确实是变了,过去的他哪里会说这种柔软的话,让他说这种话,估计他宁肯替人挡刀。
“今晚,”朝颜有点犹豫地开口,“我能一起去吗?”
他很想跟元臧一起去,但是又害怕自己本领低微,到时再拖后腿。
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可是皇陵。
“去呗。”元臧起身,面对朝颜。
黛姲沿着元臧的额角结了一圈精致的发辫,露出形状完美的额头和高挺的眉骨,更显元臧得五官轮廓立体分明,线条如同刀削般硬朗深邃。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也不用准备,跟着我就好。”
元臧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朝颜想到今晚要去皇陵拿回元臧的脊骨,不由地又是兴奋又有点紧张。
这一下午朝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看滴漏,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容易天色黑下来,两人对坐吃晚餐,晚餐比午饭要精致的多,据伺候的小妖说,这是黛姲亲自下厨做的,不过朝颜因为有心事,吃什么都一个味道,品不出什么好滋味来。
他们吃完饭,小妖们收拾完毕退下,元臧起身招呼:“走吧。”
“现在吗?”朝颜看滴漏,才刚刚戌时,“早不早?”
话说这种事情,不都应该夜半三更,趁大家都睡熟的时候才好下手吗?
“现在刚好。”
其实元臧是不想再看到朝颜这副忐忑不定的模样,所以决定早点去,速战速决。
元臧带着朝颜,御空向城郊西山飞去。
一路上,朝颜检查了好几次,看板砖是不是还在,随着西山的影子在黑夜里逐渐清晰,朝颜也越来越紧张了。
当初面对乱舞的地虬和发狂的火鬣蜥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西山的阴影笼在成片的殿宇上,宫殿外观宏伟壮丽,里面却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灯光,前方是一个广场,广场内一条笔直的大路,道路两边立着不少石像。
元臧在广场上方停住,说:“到了,这就是皇陵。”
朝颜看到,有不少黑甲士兵手持长枪,在皇陵内来回走动巡逻。
朝颜想到皇陵内会有人巡逻,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因此看到这些来回走动巡逻黑甲士兵,心底不由地砰砰直跳,低声问:“龙脊在哪里,怎么拿出来?”
他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地震动着元臧的耳膜,看到他满脸紧张的模样,元臧忍不住想逗逗他:“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朝颜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慌了:“那怎么办?我以为你知道它在哪里!别慌,别慌,咱们找找看……”
他嘴里说着别慌别慌,脸上的表情却慌的不行,元臧伸指刮下他的鼻尖:“逗你玩,别慌,看我的。”
朝颜说别慌的时候,其实内心还是很慌的,但元臧说让他别慌的时候,他的心就很神奇地平静下来了。
元臧带着他降落到皇陵大路的正中央,道路两旁摆着成排的石像,如果白天过来的话,或许会觉得这些石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可这大晚上的,皇陵内灯火稀少,在幽暗的灯光下,石像们莫名地有些瘆人。
朝颜扯扯元臧的衣袖:“这里会不会太显眼,咱们要不要找个隐蔽的地……”
没出口的话被一声暴喝打断,已经有黑甲士兵发现他们,大声喝道:“什么人!肝胆擅闯皇陵!”
呼呼啦啦的声响过后,一群黑甲兵士涌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朝颜和元臧困在中间,上百枝长枪寒光闪闪,对准他们。
朝颜别说摸板砖迎敌了,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哪位一不小心,给他身上捅出个透明窟窿来。
元臧却不慌不忙,把朝颜揽进怀里,抬手捂上他的耳朵。
朝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元臧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威严浑厚,裹挟着磅礴的气势,直冲云霄而去。
前方的西山一震,无数栖夜的飞鸟一惊而起,振翅冲天,绕山盘旋,嘶鸣不止。
啸声余韵悠长,整个京都都在为之震颤。
黛姲听到啸声,放下手中的药碗,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西山朦胧的影子,唇角含笑:“终于来了。”
魅魔躺在床上,突如其来的啸声让他猛地一惊,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药给吐出来,他心中惊惧,嘴上却佯装不屑:“还是那么嚣张!”
灯火通明的皇宫内,耄耋之年的皇帝于睡梦中惊坐而起,慌道:“什么声音?国师呢?快传国师!”
在外间陪护的段勰披衣而起,回道:“皇爷爷莫慌,我去看看。”
国师府的丹房内火焰正熊熊燃烧,通红的火舌舔舐黄铜丹炉,丹炉隐隐泛出红光,国师赤着上身,背脊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
龙啸声乍起,火焰猛窜,升腾起一人来高,把整个炼丹炉都吞没其中,炼丹炉不堪重负,炉身被烧的通红,发出嘶嘶的声响,空气中泛起浓重的焦糊味。
国师却恍若未觉,呆呆站着,侧耳倾听听那啸声,旁边的侍从小声提醒:“大人,您的药……”
国师猛然惊醒,施法术扑灭火焰,蹙眉说:“这就来了吗……”
外面有人通报,说西山皇陵有异动,皇孙已先行赶去,请国师走一趟,国师看着丹炉里烧的糊成一团的丹药,淡淡答道:“知道了。”
距离西山不远的小村落里,年迈的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门口,浑浊的老眼极力眺望,嘴里念叨着:“你们听见了吗?听见了吗?那是龙啸吗?我没听错吧!?”
她侧耳细辩,片刻后喜极而泣:“是龙啸啊!大王,他终于回来了!”
几个身上滚满泥灰,面黄肌瘦的小家伙被那啸声散发的威力所摄,吓的挤在屋角抖成一团,老妪老泪纵横:“好日子要来喽,你们终于不用再饿肚子了。”
随着龙啸声起,围在朝颜元臧身周的黑甲士兵好像喝醉了酒似的,一个个开始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眨眼工夫就倒下一大片。
脚下传来异动,地面来回震荡摇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从地下钻出来似的。
黑甲士兵哇哇大叫着,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退出皇陵之外。
随着震荡越来越剧烈,地面上出现蛛网般的裂隙,整个西山皇陵地表裂成无数块,唯独朝颜他们脚下这一片土地完好无损。
几下剧烈的震荡后,黑色巨物破土而出,浮于地面,在月光的照耀下,这庞然巨物仍是黑漆漆的一团,它的表面并不平整,坚硬的线条呈现出骨骼的质感,朝颜猛然醒悟:这就是龙脊啊!
一块,两块,三块……巨大的,小丘般的龙脊陆续挣脱泥土的束缚,缓缓上浮。
元臧搂着朝颜一起升高,数十块龙脊在他们周围盘旋环绕。
龙脊越升越高,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没入云层之中。
在进入云层前,朝颜无意间向下看,正好瞧见一身金黄龙袍的段勰正快马加鞭向皇陵驶来,他胸中一震,这才想起:“这皇陵不就是阿勰家的祖坟吗?……糟糕!咱们把人家的祖坟给刨了!”
此刻皇陵地面塌陷,上面全是硕大的黑洞,石像倾侧,宫殿倒塌,看上去一塌糊涂。
朝颜心虚的不行,暗自感叹:幸亏他们闪的快,及时躲进了云里,不然以后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