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结束,白得了假期和工钱的工匠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干起活儿来更加卖力了。
“你说烈光宗还会来吗?我看大家好像都不担心的样子。”朝颜低声问元臧。
天气太热,元臧把外袍脱了,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他正在搬铺山路用的长方形灵石,随着他用力抬举的动作,单薄布料下紧实有力的肩背肌肉轮廓清晰可见,充满力量感。
普通工匠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一块的灵石,元臧一人可抗起六块,若不是石头摞的太高,下山时容易滑落,他其实还能拿更多。
“应该不会,毕竟他们没别的借口强占人家的山头,再说,来就来,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元臧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霸气侧漏地回应。
“对,有你在咱谁都不怕,而且,咱们这儿还有张一万两的欠条,他们要是敢回来,咱们就先让他们还钱。”
朝颜帮元臧把背上有点歪斜的灵石扶正,自己也准备背两块下山,转身却看见樱笋吭哧吭哧,抱起一块灵石,灵石又长又大,相比之下,樱笋的身形显得格外纤细,他被那石头坠的,登时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哎呦!”朝颜惊道,“樱笋,你干吗,快放下快放下。”
朝颜抢上前,接过樱笋手中的灵石:“你跟庆梧玩儿去,这活儿不适合你。”
樱笋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朝颜叹口气:“你要真想帮忙,就帮李叔他们砌墙去吧。”
樱笋答应一声,转头跑开。
朝颜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孩子,思想包袱太重,自从新宗门开工后,就一天不拉地赶着来干活儿,让他歇着他还不愿意,看那样子,是生怕别人嫌弃他吃白食。
其实,樱笋跟庆梧差不多大小,朝颜只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哪里会嫌弃他。
不过想他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亲人,性格肯定不能跟庆梧那个没心没肺,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先把手里的包子吃完的家伙一样。
算了,只要他高兴,愿做什么就随他便吧。
朝颜背着两块灵石下山,折返回来时,看到樱笋正拿着铁锹帮李叔翻搅泥灰。
说来也挺奇怪,即便是挥舞铁锹这种充满力量感的活计,由他做出来后,那举动自然而然地就带出几分媚气来。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的原身是狐狸有关。
所有的狐狸都是这样媚而不自知的吗?
之前看过的关于狐狸精的小说和电影飞快地从朝颜脑中闪过,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居然有机会碰到一只真正的狐妖。
不知道小说里写的那些关于狐妖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朝颜看樱笋翻了一会儿泥灰后,额角上便挂满亮晶晶的汗珠,趁他扶着铁锹休息的功夫,转身去端了碗水,递给他:“喝口水歇歇吧。”
“谢谢道长。”樱笋客气地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啜饮,模样十分斯文。
“这儿太晒,咱们去那边吧。”
朝颜指指对面山壁下,那里阳光照不到,十分阴凉。
樱笋犹豫一会儿后说:“好。”
他端起水碗跟在朝颜身后,两人一起走到阴凉处,朝颜一屁股坐在地上,掀起衣摆扇风,说:“真热,不干活儿还不觉得,一干起活儿来浑身直淌汗。”
他转头一看,樱笋正好坐在太阳地里,就拍拍自己身边说:“坐那么远干嘛,往这边儿来点儿。”
樱笋抬眸看他一眼,没吭声,依言挪到了朝颜身边。
朝颜感觉到樱笋似乎有点害怕,因为他手中水碗的水面上一直在泛起细小的涟漪。
这小家伙,已经跟着他们那么多天了,还是这么胆小吗?
说不定除了庆梧外,这里就没有他不怕的人。
朝颜想找个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他脱口而出道:“你家在青丘吗?”
樱笋双眉微簇,脸上写满疑问:“青丘?那是什么?”
“啊,看来不在,”朝颜遗憾地说,看来神话传说也不能全信,看到樱笋疑惑不解的样子,他解释说,“青丘是一个地名,听说所有的狐族都住在那里。”
“还有这样的地方?”樱笋身体绷直,尖耳竖起,定定看着朝颜,满脸向往,“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书里看到的。”
朝颜汗颜,其实他是从一个大火的电视剧里看到的。
“原来是骗人的啊,”樱笋的耳朵垂下,满是遗憾地说,“要是真有这样地方就好了。”
“那你的族人平时都住在哪里?”
“和人一样,人族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原来是和人类混居的啊,我原来一直以为你的族人们都住在一起,自成一国,不跟人来往呢。”
“怎么可能?”樱笋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放下水碗,说,“我们也要生活,要吃饭穿衣的。”
“所以,其实狐族一直是和人生活在一起的吗?”
朝颜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这也难怪,之前看的故事太多,对于狐妖这个种族,他一直都很好奇。
“不单狐族,大部分妖族也都和人族一起混居,毕竟大家变成人形之后,就不能像原来那样吃生肉,过茹毛饮血的生活了。”
“你们也要挣钱吗?”
“当然,”樱笋瞥朝颜一眼,似乎觉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不然怎么买东西,吃饭穿衣住房,样样都是要钱的,人类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有钱千好万好,没钱寸步难行。”
“那你们都干些什么?我是说,怎么挣钱?”
对狐妖好奇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机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人能做的事情我们也都能做,有时候还比人族做得好呢,比如我姐姐,曾经就是大晟国最厉害的绣娘。”
“啊,那她的刺绣水平一定很高。”
“是的,”说起姐姐,樱笋登时神彩飞扬起来,眼珠亮晶晶的,“她不但刺绣水平一流,人也善良,她开过一个绣楼,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妖族,教他们刺绣,让他们有谋生的手艺,不至于到处流浪受欺负。”
说完这些后,樱笋眼中的亮光慢慢暗淡下来,他的一只手慢慢抚上胸口,姐姐那一小团洁白的绒毛就藏在他衣衫下,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揪起长袍的下摆绞啊绞,双眼望向前方,脸上现出一股迷茫之色,唇角却紧紧抿起,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挣扎不定。
“你姐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朝颜由衷地称赞。
“她是很了不起呢,”樱笋轻轻说,他松开被揪的皱巴巴的衣摆,终于下定决心,“道长,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看什么?”朝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姐姐的绣楼吗?”
听到“绣楼”两个字,樱笋清澈的眼眸顿时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垂下眼帘,缓缓点头。
“去倒是可以,只是,”朝颜有些尴尬地说,“我对刺绣什么的可是一窍不通。”
“不,不要紧,”听到朝颜答应去了之后,樱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那地方庆梧不能去。”
“庆梧不能去?为什么?”朝颜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你怕他毛手毛脚的碰坏东西吧,好吧,那就不带他去好了。”
“那,元大哥去吗?”樱笋咬着嘴唇,“我法力有限,人多了恐怕背不动。”
“背?你背我去吗?”
“嗯,那里……有点远。”樱笋绞着手指,满面难色。
朝颜观察樱笋的模样,觉得他是想和自己单独出去,说不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就爽快答应:“那就不跟任何人说,只我们两个去,成吗?”
“嗯。”
“什么时候?”
“明晚可以吗?道长你有事吗?”
“没事,那就明晚吧。”
樱笋用力点头,朝颜站起身,把樱笋没喝完的半碗水递过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那边看看,你把这水喝完再走。”
樱笋接过水,知道朝颜虽然没明说,但递给他水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多歇一会儿,看到朝颜转身要走,万千情绪一下涌上心头,他眼眶一热,忍不住叫道:“道长!”
朝颜转身:“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樱笋逃避似的躲开朝颜的目光,垂头看向地面,心虚地说:“没,没事。”
“你放心,这个算是咱俩的小秘密,我不会对旁人说的。”朝颜还以为樱笋叫他是要他保密的意思,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看到樱笋一脸想哭的模样,朝颜满头雾水,心说这孩子也太多愁善感了,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希望这次跟他出去一趟后,他能不那么害怕自己,慢慢接受自己,接受沧浪派。
把这里当成家。
这时,有几个工匠结伴过来这边纳凉喝水,朝颜跟他们打招呼说话,樱笋端着水碗,低头快速走开了。
次日收工时,元臧本想叫朝颜和自己一起下山,可找了两圈,也没见到朝颜的影子。
元臧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朝颜先回村里了,就一个人下了山。
与此同时,朝颜在和樱笋约定好的密林间,等了好一会儿,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才看到小狐狸脚步匆匆地跑过来。
“道长对不起,我有点事耽误了,你没等着急吧?”没等朝颜开口,樱笋就抢先说道。
“不要紧,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对了,咱们去哪儿?”
樱笋变回红狐原形,他的身形增大数倍不止,宛如骏马,他回眸一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上来吧。”
朝颜坐在樱笋背上,两人头顶溶溶月色,在暗夜密林间飞速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