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臧感觉朝颜的掌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他紧紧环住朝颜的肩,低声说:“别怕。”
靠在元臧坚实的臂弯里,朝颜感觉安心了许多,他问:“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了,可声音还是发颤。
“肯定跟尸魔有关。”
元臧携着朝颜向巨鼎飞去。
巨鼎附近,尸魔费力地拖着个巨大的口袋,吭哧吭哧地攀着巨鼎向上,爬到鼎口后,他解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进去。
鼎中顿时光芒大盛,暴涨的绿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落在鼎底的东西,那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躯干,还有肿胀变形的头颅以及皮肉半脱,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足四肢。
尸体无声无息地跌进鼎中,然后在绿光中消失殆尽。
尸魔从鼎上爬下,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你别老是坐着,快点过来帮忙,早点弄完早点结束!”
蛊魔正往指尖涂抹艳红的蔻丹,闻言头也不抬:“老大只让我看着不让你中蛊,可没交代别的事情。”
“所以呢?”尸魔拔高音调,嗓音宛如破锣,“你就坐着看我搬尸体么?”
“那倒不一定,”蛊魔把手指伸到脸前,检查蔻丹有没有涂坏,娇媚地说,“我也可以站着看你搬的。”
“臭女人!”尸魔忍不住骂道。
蛊魔俏脸变色:“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不是老大硬要我过来,你以为我会在这里闻你的臭气吗?”
“你个疯婆娘,天天在那儿臭美,以为谁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似的……”
蛊魔怒极反笑:“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尸魔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身躯剧烈扭动几下,似乎很想扑向蛊魔,但又强行忍住了,他真的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转身拖起另一个巨大的鼓囊囊的口袋向巨鼎走去。
元臧抬手,指间噼啪作响,闪电球瞬间在他掌间形成,带着电光从天而降,猛地击中巨鼎,银色的电光宛如游走的银蛇,在鼎身迅速蜿蜒,巨鼎晃动几下,伴随着“咔嚓”巨响,裂成数块,耀眼的绿光冲天而起,粘稠的黑色液体宛如喷泉,伴随着残缺的肢体和肉块,喷薄而出。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尸魔猝不及防,向后摔出。
瞧见逐渐逼近的元臧,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元臧一道闪电劈出,尸魔灵活躲闪,闪电擦身而过,边缘扫中尸魔的斗篷,立刻着起火来,尸魔就地打滚,将火扑灭。
元臧看准尸魔背心,下一道闪电正准备打出,却突然脸色一变,抱着朝颜在空中转了一圈,与此同时,他的指间不断放出电光,银色的电光随着他的动作旋转,在他们身周形成一张嘶嘶作响的电网,将他们笼在其中。
嘶嘶的电流声中,朝颜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声响,啪啪啪啪啪,伴随着响声,电网上就会相应地爆出一星耀眼的火光。
朝颜心中一动,说:“是蛊虫吗?”
“是。”
元臧示意他看下面,蛊魔脚步匆匆,身影在黑暗的小巷中转了几个弯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身周的电网还在啪啪作响,周围仿佛有数不清的蛊虫在不停地往上撞,以至于到后来,那些啪啪声连成一片,几乎变成了同一道声响,而电网也亮成一片。
“这些全都是蛊虫吗?”
朝颜注意到元臧的脸色阴沉沉地不太好看,事实上,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他从来没见过元臧有过这样的脸色,与他平时波澜不惊的表情不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阴霾。
“怎么这么多?”
已经有一会儿了,可还是不断有蛊虫撞上他们的电网,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清晰的声响。看到电网上不断爆开的火花。
“是蛊魔放出来的,你在这里不要动,我下去看看。”
元臧正欲走出电网,朝颜却一把抓住他:“别,小心蛊虫。”
元臧回头说:“不要紧,我有龙焰,任何蛊虫都上不了我身。”
朝颜:??
这技能也太逆天了吧。
元臧对他笑笑,示意安慰,说:“我很快回来。”
朝颜在啪啪作响的电网中,看元臧落到地面,翻检那些尸体,认真查看,刚才在空中时只隐约瞧见尸体**的面貌,就已经让他十分不适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让自己去检查那些尸体的话会发生什么……
元臧身手利落,很快检查完附近所有的尸体,回到朝颜身边。
也幸亏他很快回来了,因为朝颜自己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毫无凭籍,不由地就生出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错觉,他一动也不敢动,元臧一回来,他立刻扑过去挂在元臧身上,元臧也顺势搂住他的腰。
“是蛊魔放出蛊虫,”元臧说,“杀了这些人,尸魔再利用尸体,炼化天魔珠。”
“又是天魔珠?”
朝颜十分不解:“那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他们这么丧心病狂?”
元臧沉默片刻,而后说:“这些尸体需要处理,要不烧了吧,免得尸魔再回来。”
他带着朝颜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无数点火花洒下,那些火花仿佛有生命般,自动飞到死尸身上,数不清的尸体被点燃,发出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城市。
城内的火光引起外面守军的骚动,他们乱了一阵后,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城内的明光,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这些人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朝颜说着,语音渐渐低沉下去,“他们守在这里,是怕城中那些感染蛊虫的人跑出来。”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感觉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滞涩难受。
朝颜和元臧悬在空中,看着尸体焚烧干净,夜风凄凉地哀号着,卷起地上的骨灰,飞向遥远的黑暗中。
“走吧,回船上。”
回去的路上,朝颜沉默地把头埋进元臧的胸口,他们离开芙蓉城后,电网终于安静下来,等到他们回到船上时,元臧撤去电网,说道:“没事了。”
朝颜一声不吭,牙关咬的紧紧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元臧拽过他,将他的衣服脱掉,顺手在掌心烧成灰烬,他取过水桶,施法将里面的水烧热,给朝颜冲洗身体,整个过程中,朝颜都宛如没有生命的布偶般,乖乖地任他摆布。
温热的水流冲上朝颜的皮肤,水温其实刚刚好,但不知为何,朝颜却觉得冷,是那种由于极度恐惧和震惊而从内心深处播散的寒意,由内而外,挥之不去。
芙蓉城中那些死尸的惨状,血淋淋地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无论怎样都甩不掉,朝颜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最后腿一软,差点儿栽倒,幸亏元臧及时托住了他。
元臧把他抱回船舱,用一大堆兽皮裹着他,将他身上头发上的水擦干,然后把他搂进怀里。
元臧的怀抱一向很舒服,但此刻,即便裹了厚厚的兽皮,被元臧宛如火炉般的体温热腾腾地烘烤着,从心底渗出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朝颜身体各处,让他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脑中那些残忍的画面片刻也不曾消退,朝颜根本不敢闭眼,他蜷起身体,把自己缩成一尽量小的小团,睁大眼睛,空洞洞地望着某处。
清源镇的那些人,也是那样的吗?
他们最后也变成诡异的绿光,被巨鼎吞掉了吗?
在清源时,朝颜没有亲眼见到镇上人死去的惨状,因此虽然对尸魔的邪恶做法深恶痛绝,却没有现在亲眼看到满城死尸那种强烈的震撼。
元臧没有说话,只是宛如母亲哄睡婴儿般,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朝颜的后背,静静地陪着他。
朝颜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因为他根本不敢合眼,可是在某个奇怪的时刻,他突然就睡过去了,然而却睡的极不安稳,一直在做梦,黑色的模糊的,极其可怕的噩梦,轮番入侵,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其实经过这一晚,元臧也很疲累,毕竟焚烧全城数十万人的骨灰不是件容易的事,耗费了他不少妖力,但他却一下也没合眼,一直守着朝颜,帮他试去身上的汗珠。
虽然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时,朝颜脸色仍旧十分难看,眼下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元臧熬好了粥,见他醒来,喂他喝了一碗,粥中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尝起来带着些清苦的味道,朝颜皱眉喝完后,感觉好多了。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元臧,说:“谢谢。”
谢谢你的理解和陪伴。
元臧拿起他的手指,握在指间摩挲:“好些了吗?”
“好多了。”
“我想出去看看,你也一起吧。”元臧说。
朝颜犹豫一下,他知道元臧这人做事向来缜密,芙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说出去看看,必定不是去闲逛游玩,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你发现了什么吗?”
元臧却说:“出去看看再说吧,从现在开始,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半步也不能离开。”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肃穆,朝颜知道事关重大,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嗯。”
两人弃船登岸,元臧紧紧牵着朝颜的手,带着他离开大路,往河边浓密的树林中走去。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第一具禽族的尸体。
那是一只渡鸦,身体僵硬地栽倒在杨树下,皮肉已经半腐,露出皑皑白骨,风一吹,它身上凌乱的羽毛纷纷散落。
元臧护住朝颜向后退几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跟紧我。”
朝颜嗯了一声,手指紧紧抓住元臧的衣角。
眼前突然闪过几道火星,他十分诧异:“这里也有蛊虫?”
林中安静的可怕,没有任何鸟语虫鸣,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们继续向前,很快就发现了第二具,第三具……密林深处,鸟尸随处可见,大团脱落的鸟羽随风飘荡,宛如在林中穿梭的幽灵。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禽族先感染蛊虫,这些禽族的尸体已经白骨化,而芙蓉城里的那些人才刚刚开始腐烂。”
朝颜把头埋在元臧的背心,任由眼角流下的泪水将他的衣衫打湿一片,鼻音浓重地说:“为什么?”
长风拂过树叶,发出的轻柔的沙沙声,宛如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