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厮磨,有时也把船停在岸边,去附近的村镇里闲逛游玩,或者爬一爬路过的山川。
开始的时候朝颜对乘船旅行充满新鲜感,整天呆在船上不下来,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更倾向于去有人的地方玩,原因无他,元臧的精力实在是太过旺盛,没人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那个,江心中孤独漂泊的画舫简直是他任意发挥的天堂,朝颜实在吃不消,只好拉着他到处乱走。
画舫顺流而下数日后,掉头驶入清江的一个支流,据元臧说,这边颇多水乡小镇,南国风光,值得一游。
顺着支流走了一段时间后,他们遇到的船只果然多了起来,大多是乌篷船或者小舢板,速度极快地从他们身边驶过,船夫们撑着篙,互相打招呼,话音中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拖着长长的尾腔,宛如唱歌一般。
担心他们的画舫无人撑船而太惹人注目,元臧也入乡随俗,换上清爽的白色短衫黑马裤,头戴斗笠,将一把乌油油的黑发结成辫子甩在脑后,手中撑着长篙,站在船头划船。
他身材高大结实,划水时手臂肌肉突出,线条明朗却又不过分贲张,宽肩窄腰,长腿结实有力,把周围那些矮小的南方船夫完完全全比下去了,看得不少渔家少女脸红心跳,却又忍不住拿眼偷瞄,连手中的网儿都忘了收。
元臧的船撑的又平又稳,他们一路沿着水道驶进浮云镇。
浮云镇以河为街,小桥随处可见,蓝天白云和白墙黑瓦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让人分不清到底身处何方,孰真孰幻。
小船悠悠滑过倒映在水中的层层白云,荡起条条涟漪,朝颜终于理解为什么小镇的名字叫浮云了。
“饿不饿?”
元臧说:“镇上有家烩鱼羹很有名,去尝尝?”
“好。”
朝颜贪婪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副水墨山水画中,怎么也看不够。
元臧轻轻巧巧把画舫停到一座临水而建的小楼边,小楼共三层,楼前已经泊着不少船只,可见楼内生意相当火爆。
两人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二楼,选了近水凭栏的位置坐下,楼上客人不少,大家谈谈说说,觥筹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
他们刚点好菜,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只听有人大声吆喝着:“哎,让一让!劳驾让一让!”
朝颜探头向下看,只见下面的水道中央,一艘小舢板不知怎么正巧卡在两艘乌篷船中间,进退不得。
舢板上站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披散着头发,满脸焦急之色,口中不住说:“劳驾让让,让我过去,赶着给孩子瞧病!”
舢板中间堆着厚厚的棉被,被中裹着个半大小子,脸蛋烧的通红,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不动。
两侧乌篷船上的人显然也看到了生病的少年,急着想把船挪开,可偏偏水道狭窄,三艘船不知哪里挂在一起,连试几次都没法移动,中年男子不时瞟一眼舱中的孩子,脸上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楼上不少好事者都凑到栏边看热闹,边看边议论:
“又一个病倒的,哎呀,这段时间生病的人可不少,医馆都忙不过来,门口都排起长队了呢!”
“我也听说了,哎,你说这别是什么疫病吧?”
“那谁能知道,看这孩子,病的可不轻啊,这船是怎么回事?那里挂住了吧?下水看看得了!”
“老天保佑,千万别是疫病才好!”
……
中年男子放下长篙,掀起衣摆,正要脱衣服跳入水中查看,其中一只乌篷船突然动了动,向前划出几尺,船夫高兴地喊:“好了!”
“哎!”
中年男子答应着抓起长篙,急匆匆划着舢板没入水道中。
朝颜转头看自始至终仿佛连姿势都没换过的元臧,给他舀了一大勺鱼羹:“奖你的。”
元臧挑眉,假装一脸无辜:“为什么?无功不受禄。”
“谢谢你帮他们。”朝颜低声说,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元臧的小腿。
元臧夹住他的脚不让他逃,看着碗里的鱼羹,别有用意地说:“这怎么能算数,你要用别的奖励我才行。”
朝颜一口鱼羹差点没喷出来:“不是吧,还要?大哥你不累的吗?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我看咱们还是休息两天吧。”
“我不累,”元臧勾唇,脸上现出一丝带着邪气的笑容,“况且,你又不用出力,还需要休息吗?”
朝颜的额角跳了跳,抗议道:“我当然需要休息!你是妖王,法力无边,我只是个普通人,再这么没日没夜地搞下去都要被你搞死了!”
他一时激动,最后一句话声音有点大,临近几桌的客人纷纷扭过头来,看到朝颜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惊艳的神色,随即转向元臧,看清元臧的模样后,又不约而同一脸原来如此,难怪难怪的表情。
“你才不会死。”
元臧完全无视那些在他宽厚结实身材上来回逡巡的目光,十分淡定地说。
“我当然会死,”朝颜比他更淡定,“我就是一普通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起来,你不会老也不会死,”朝颜摸着下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元臧,“而我寿命有限,再过上几十年,我就变成小老头了,到时候你会不会变心呢?”
没等元臧回答,他低头喝了口鱼汤,自己又说:“算了,变心就变心吧,反正我也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元臧突然探身,抓住朝颜空闲的手握在掌心,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虽然我也想,”话说到这里,朝颜陡然伤感起来,嘴里原本鲜嫩爽滑的鱼羹都不香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真的,”元臧握住朝颜的手紧了紧,“你还记得在无回山下吃掉的那个糖葫芦吗?”
“糖葫芦?仙果吗?”
“对,藏在糖葫芦里的那枚仙果,那是枚仙丹,吃了之后不但能增强修为,还能令人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朝颜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进碗中:“真的吗?长,长生不老?”
元臧郑重地点点头,朝颜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长生不老吗?
无数人的梦想,被他这么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劲,朝颜满脸狐疑地看元臧:“你怎么知道仙果是藏在糖葫芦里的?我从没跟你说过……”
元臧坦言:“因为那是我放进去的。”
“所以,当初你不是无意间来到沧浪山的,你是来找糖葫芦,啊不,仙丹的,对吧?”
元臧放开朝颜,看似随意将手搭在膝上,说:“是的,那时我刚逃出无回山,追兵赶的太急,无奈之下我把仙丹藏在糖葫芦中,原本想回头去拿,谁知阴差阳错之下,仙丹已经被你吃掉,我就循着仙丹的气息找到了沧浪山。”
朝颜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细细思索着元臧的话,好半晌才说:“等等,让我想想,这事儿太复杂,把我的CPU都烧干了。”
元臧对他偶然蹦出的怪言怪语已经见怪不怪,抱臂端坐,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慢慢想。
过了好久,直到烩鱼羹再也散发不出一丝热气,楼里的客人基本走光,只剩他们这一桌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朝颜才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开了口:“你来到无回山时,我已经把仙丹吃了,你发现后,其实是想,”他顿了顿,艰难地把那几个字说出口,“杀了我拿回仙丹吗?”
元臧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地握紧,慢慢地说:“刚开始我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不过那时我力量太弱,杀不了你,就跟在你身边寻找机会,可没过多久,就被你吸引,慢慢地,咳咳……”
元臧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羞涩的表情,他眼光四处飘荡,就是不去看朝颜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慢慢地,就,喜欢上了你,就……”
朝颜打断他:“你现在是在害羞吗?你不会是第一次跟人表白吧?”
“咳咳咳,”元臧咳的脸颊绯红,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就再没动过要害你的念头……”
朝颜两眼放光地打量着他:“你真的在害羞!你是第一次跟人表白!”
说完之后,乐得不行,哈哈笑着瘫倒座位上。
元臧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高兴什么?”
话说知道自己当初接近他是有目的的,甚至还想杀了他,朝颜不是应该生气才合乎常理吗?
朝颜乐了半天,好容易把笑憋回去:“就是知道你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跟人表白,觉得挺好笑的,不行吗?”
元臧被他给彻底搞糊涂了:“知道我最开始接近你时动机不纯,想要杀你,你还高兴的起来?”
“那又怎样?”
朝颜歪着头说:“事实是你不但没杀我,还救了我很多次,至于你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若不是你,我早死了。”
朝颜这番回答实在太出乎元臧的意料之外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而说道:“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试着要杀你来着,只是没成功而已……”
话出口之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刚刚示爱之后就告诉朝颜当初想杀他的事实,他也不知怎地,仿佛不受控制般一下就把实情说出来了,而说出来后,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朝颜,观察他的脸色,等待他的回答。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出决定,如果朝颜能够大度到原谅他,完全不在乎这些,那他们就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如果朝颜不肯原谅他,那他也不会放弃,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要等到朝颜回心转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