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妖兽 第2章 第二章 说书

国都里的人来来去去的，每年都有不同。旧帝崩了，新帝即位，年号更换，日子过得飞快，谁都停不得一停。盛极一时的商铺难免易主，煞费心血设计建造出来的庭院也未必入得了新主人的法眼，拆了再建，建了再拆。意气风发的少年磨平了棱角，心中的江湖早已被柴米油盐替换，街角卖花的姑娘也挽起了发髻，成了谁人的新妇。

只有那夜风依旧，在永宁大街上呼啸而过，裹挟着喧闹的人声、马嘶、脂粉香气、香料气，穿过七八个街区，吹落了玉带河北岸的金黄的秋叶，还吹起了茶楼里说书先生桌上的帕子。说书先生捡起帕子，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自昊宗大帝统一了八国，建立大国嘉崆，北接袤原，南极阴海，西通陌柳沙漠，东至浦港，自此天下归心。但在下今天要说的，可不是那位昊宗大帝，却是两年前驾崩的长宁先帝。诸位看官可知，先帝是平顺帝的唯一的女儿，曾受封’永熙’公主，年少时被送去袤原与夜叉国国王和亲，安定边疆，众人均以为那袤原苦寒，公主娇滴滴的千金之躯怕是要受苦了，谁知永熙公主外柔内刚，三五年便带兵平定了夜叉国与雪国罗刹之间的战乱，可谓军功显赫，受到夜叉国的拥戴，成了女王。也是同年，平顺帝身染重疾，公主殿下担心幼弟无依无靠，回到嘉崆辅佐政事，成了摄政王。”

这事发生也不过二十余年，不少看客年纪大些的都是亲身经历过，并不稀奇，只管喝茶，倒是一桌年轻书生听得津津有味。旁边的雅间也垂下竹帘，悄悄拉开了门。

说书先生继续说道：“在摄政之时，公主便颁布诸多法令，诸如女子可读书考学，外出工作；民族平等，夜叉罗刹等族亦可从商入籍，在嘉崆定居；取消贵籍、贱籍、奴籍；关闭赌坊、青楼、兵器锻造等等，以求众生平等，可谓造福天下，才有了今日的空前繁盛……”

那些书生听着不懂，插口笑道：“这不是常识么，难道从前竟不是这样？”

有些年长的不由得“咦”了一声，那说书先生也连连摇头，说：“尔等后生只当平常，怎知二十多年前这法令是如何的惊世骇俗？那时人分贵贱，便是可以买卖，奴隶、贱民与猪狗无二；女子不得工作，没有谋生的手段，便是父亲、丈夫的私产，若是遇人不淑，生活困苦倒还罢了，若是被卖入青楼，可是加倍的生不如死。”说到这里，不知触动了什么伤心事，低头擦了擦眼睛，才接着说道，“待取消了兵器锻造，便是减少了江湖私斗，才有今日的国泰民安。”

那些年轻人生得晚，那青楼赌坊是何物只略有知晓，似懂非懂，其中也有女学生，相互看看，不知究竟，只能追问：“然后呢？”

“女帝本是要等弟弟成年，便是要回袤原去的。而那位弟弟，就是如今的祝老王爷，对王位是毫无兴趣，只想游山玩水，赏花饮酒，让他处理国事，真是要了他的命一般。一待成年，便急不可耐地禅让了帝位。公主无奈，便登基称帝，成了第一代女帝陛下，定年号长宁，寓意长久安宁。在位十载，加上摄政的八年，不过十八年。而这十几年中，我嘉崆大国空前繁荣，夜叉国、罗刹国自不必说，前几年还平定了西边的战事。陌柳沙漠中的车远国称臣，承诺边疆无犯，从此天下太平，人人称颂。”

说书先生喝了口水，店小二瞅准时机，举着个托盘过来，高声说：”接下来可更精彩啦，要讲女帝平定车远国、捉拿阉党梁惠忠的故事，各位看官请赏啊。”

一听说捉拿大太监梁惠忠，众人都不由得来了兴趣，纷纷投了几文钱。那说书先生看着收获颇丰，不由得欢喜，抖擞精神说道：“那太监梁惠忠曾经是伺候女帝之父平顺帝的老人，深得平顺帝的信任，掌管内阁，还有负责与外国通商的市舶司，可谓大权在握，女帝本来也颇为信任他，摄政期间和即位之后，都依然由这老太监管理国事。谁知长宁六年，陌柳车远国突然来犯，边疆守卫自然是要奋起抵抗，但是期间却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讲得引人入胜，满楼的人都不禁追问：“什么事情？”

说书先生摇了摇扇子，说：“那车远国地处陌柳沙漠，少见铁矿，就连长枪短刀都是稀有。可来犯的军队中竟然人手一柄火器，岂不是奇怪？”

年长的人均露出了然神色，年轻人不甚懂，却也不好意思问。那说书先生察言观色，笑道：“诸位看官或有不知，要想制造火器，东北的冥铁和西南的硫磺都是不可或缺的材料。硫磺倒不算稀罕，但冥铁开采极难，产量不多，那车远国与我嘉崆又无通商，如何能获得这两样材料？就算是获得了这两样材料，没有绝密管理的火器图纸，也万万锻造不出火器。在我嘉崆大国，火器锻造是严格控制数量，更有编号记账，不能有失，就连保护皇帝的禁军，都不能保证人手一柄，那车远**队如何能人手一柄呢？”

“难道……车远国在沙漠里竟发现了冥铁矿？”有年轻人猜测道。

说书先生笑道：“这位看官好聪明！若真是如此，那我嘉崆国岂不是只有投降称臣的份儿？女帝陛下听了战报，自然担忧，一边派出精锐军队去西边迎敌，一边派出细作查访。坊间传闻，女帝有支机密的高手军队，称作’暗枭’，专门做些情报打探和暗中的工作。那些’暗枭’行动诡秘，无声无息，如同黑夜中的猫头鹰。”

“真的假的？”那些学生半信半疑。

”江湖传闻罢了，不可尽信。但最终有细作回报，说那车远国里，不具备开采铁矿的技术。”

“既然当地没有，还有哪里有冥铁矿？难道是更远的地方？又或者，竟是从我国偷出去的？”有学生继续猜道。

说书先生拍案道：“这时便要提到那’三杰’了。”

雅间里似乎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没人注意。

“首先要说的，自然便是公主身边的侍卫白芍大人。那位大人从小便侍奉公主殿下，曾经随行去了夜叉国。在攻打罗刹雪国之时，他便是公主麾下的先锋将军。那年白芍才十六岁，正是英雄年少。战场上白马银枪，英姿飒爽，所向披靡，敌军无不闻风丧胆！”

雅间里又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憋笑憋得很辛苦。

“只可惜啊，诸位看官都知道，雪地反射阳光极为刺眼，那罗刹族人天生异瞳，无惧强光，夜叉族人天赋异禀，恢复能力极强，两族人均不受雪地的影响，白芍大人却吃了大亏，在雪国落下了盲症，双眼不能见物。但白芍大人是什么人？那是百年不遇的人中龙凤，文韬武略，无一不通！虽然眼睛盲了，随女王回到国都之后仍然能为君分忧，出任了兵部侍郎。待得了军报之后便提出了疑点，欲待去市舶司细查冥铁出口的去向。但他是兵部侍郎，眼睛又不便，如何查访？这时就要说第二位，便是公主殿下在夜叉国收服的心腹，白芍大人的好友，黑莲大人。”

雅间里有人冷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黑莲大人与白芍大人不同，不是我们嘉崆国人，却是公主在夜叉国培养的心腹。他身量极高，武功精湛，头脑更是聪明，很快就发现城东霍家的货单有蹊跷。那霍家便是承运出口货物的商队之一，向内向外运输各色货物。申报单上干干净净，但是货船吃水极深，想是夹带了私货。走私那许多冥铁，市舶司是当真不知，还是另有勾结？黑莲大人神通广大，终究是找到了霍家走私、梁贼与车远国通信的证据。只是那梁贼十分狡猾，若是打草惊蛇，恐怕就要举兵叛变，战火起处，岂有不生灵涂炭的道理？女帝陛下仁慈，安排了两位大人兵分两路，趁月黑风高，一个去捉拿了霍家老板，一个去擒了梁贼，扭送到大理寺，兵不血刃，就消弭了一场大祸。只可惜白芍大人吃了眼盲的亏，被梁贼伤了双腿，从此不能行走，真是天妒英才。”一边叹息不已。

雅间里又有人憋不住笑，低声说：“哪里就月黑风高了？明明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外面有人不满，回头说：“听不听？要不你出来说？白芍大人腿都断了，有什么好笑？”

竹帘内有人连忙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外地来的，我朋友不懂得规矩，打扰各位，实在抱歉。小二，麻烦给各位加壶’十八春’，再送两碟点心。”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来，细长白净的手指上拈着块碎银。

小二连忙接了，不一会儿送上酒水来。众人听那声音儒雅悦耳，说话又客气，气消了大半，便催那说书先生说：“然后呢？”

“那梁贼可狡猾！如何能轻易伏法？一口咬定那些信件是伪造的，拒不承认，那信件虽说是以他的名义寄出，但确实缺少他的笔迹和印章。也就在这时，市舶司审查官百里长青一家一夜之间竟尽数自杀了，还留下了遗书，承认是他跟霍家勾结，走私冥铁，一切与梁惠忠无关。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嫁祸！但苦于没有证据，大理寺无奈之下，便要放了梁惠忠。”

有个女学生听了叫道：“什么？！那一家人灭门，还要担上卖国的名声，罪魁祸首却趁机逍遥法外，还有天理吗？”

说书先生道：“万事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可又如何？各位看官稍安勿躁，这时便要说到第三位豪杰。这位不同之前两位，只是一位寻常姑娘。自女帝下令，女子可入学堂，这位姑娘便勤奋读书，一心向学，立志成为一名讼师，平天下不平之事。待知道了百里长青家的灭门惨案，那梁贼又要逃出法网之外，如此荒唐，便起了拔刀相助之心，只身暗中查访，最后竟真让她查到了疑点，证实百里长青一家绝非自杀。她代表已成地下冤鬼的百里长青一家，与那梁贼对簿公堂，凭一己之力昭雪冤案。最后那梁贼意图勾结车远国、谋反称帝的阴谋终于被揭穿，可是要记这位姑娘一大功！自此，天下女子，都可知只要努力奋进，把握机会，在这太平盛世都可有所作为。再说回这一场国家大祸，从此消失于无形，全是这三位的功劳。于是民间便将这三人共称为’三杰’。”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悠然神往，那雅间里也寂静无声。

说书先生又喝了口水，才徐徐结尾说：“长宁女帝治国，殚精竭虑，龙体欠安，前两年病重驾崩之后，女儿文蘅公主即位，成了新一代的女帝。她为了纪念母亲，定年号’永熙’，沿用了她母亲做公主时候的封号。刚才说到的白芍大人接任了内阁，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黑莲大人则做了羽林军总统领，保护女帝安全。”

“那位讼师姑娘呢？”

“那位姑娘并未入仕，虽一战成名，却仍旧坚持本心，只想做好一名讼师。如今与人合开了一家’棠棣讼局’，就在南边市集最热闹的玄武大街上。凡是没赶上入学堂读书认字的女子，到那里寻求棠讼师帮助，都是不要钱的。每逢初一十五，她还会开设律法学堂，免费给人讲诉讼的案子，教人如何用律法保护自己，可称得上是我嘉崆国律法推广之功臣。诸位如果是来国都观光旅游的，路过玄武大街，也可以去瞧瞧，说不准还能一睹风采。今天的书便说到这里，各位看官请了，明日要说的，则是另一件国都的奇闻，正是’罗刹女妖雪夜吃人，长宁女帝祭天除怪’。”说书先生说完，便起身鞠躬，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