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崆国国都就算是入了夜,也依旧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站在宽阔的永宁大街上随处一望,只见高楼华厦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层层叠叠,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歌舞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果然是一派泱泱大国的繁华景象。
顺着横贯国都的玉带河往东走,过了平安桥,绕过鑫鼎商号游家的大宅子,再过三个巷口,就是霍家的府邸了。今日恰逢霍公的六十寿诞,大门上贴了大红寿字儿,前院里已挤满了人。国都里的人都知道霍老爷过完了生日就要启程去江南颐养天年,今天的寿诞倒是践行宴了。霍老爷早年丧妻,无心续弦,于是膝下竟是无子,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在江南置办了房产田地之后,生意都打包卖给了游家,倒也是潇洒。霍老爷平时就乐善好施,是城里有名的善人,这样的大日子里,随便什么人来门口送个生辰喜帖,说一句吉利话,都能进去混口酒喝、讨碗饭吃,待酒足饭饱了,临走还能领两文的赏钱。
除了来混吃混喝的闲人,当然还有平日里的好友贵客,由家仆单独引到后面的中堂庭院用饭,贺礼自然也是记在另外的礼单上。大多是一封银子,再加贺信,游家阔绰些,加送了一对六尺高的珊瑚树,两幅大师的字画。霍老爷家缺什么金银呢,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礼单上最显眼的,当数梁公公送的一斛夜明珠。梁公公是伺候平顺先帝的老人,现在管着内阁和市舶司的事务,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日殚精竭虑,为国尽忠。梁公公亲送的贺礼,别说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哪怕只是一袋子鱼眼睛,也是平常人极大的荣宠,够吹嘘个三年五载的。
那些莹莹然生光的夜明珠此刻正在霍老爷的手心里,转了几转,顺着手指落到床上,也落在床上的人雪白细腻的肌肤上。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那肌肤上泛起红晕,还有一连串的战栗。霍老爷满意又贪婪地欣赏着那年轻的身体,这才是梁公公送他的真正的贺礼。若是十几年前,送个人远算不得贵重,但自从那个女人摄政之后,搞了一连串不像话的改革,取消了贱籍、奴隶籍,又禁止了赌场和青楼,还提倡什么民族平等、男女平等,行业平等,之前做皮肉生意和人口买卖的都一股脑被肃清,再想要买个年轻标致的玩上一玩,便是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果然还是梁公公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这样的好东西,洗得干干净净的直接送到他房里来。
这也是他应得的。霍老爷把手落在那光滑纤薄的后背上,细细摩挲,一边欣赏一边想。他为了梁公公冒了多大的风险呢?中间自有许多的波折,对方威逼利诱,自己狮子大开口,好在最后都言而有信,皆大欢喜。生意顺利成交,大笔的银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了他在江南的账号,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妥妥当当。所有知情的伙计们都在最后面的厨房里单独用饭,想来现在已经吃下了梁公公送来的美酒,不多时就会悄悄地送出城去,埋在找不到的地方,别人只会以为那些伙计提前去了江南,不会起半点疑心。
说是去江南,自然也是幌子,这嘉崆国是待不得了,可要去的地方也不能带太多人,就是这个尤物,霍老爷的手已经移到了那双细长的腿上,轻轻地捏了一把,恐怕也不能带走,今晚之后就得杀了,倒是有点可惜。说到可惜,还有那个姓棠的,虽然是个无趣的女人,但办事实在滴水不漏,各种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能提前准备,安排周密,绝无半点疏漏。别的伙计死了便死了,她死了还真是再难有人代替。若是有她跟着,就算多捞个一年半载再收手,大概也来得及。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不谨慎、不知足的人的下场,他看得可太多了。黄金白银,还不是拿来买这**一刻么?
想到这里,霍老爷酒意涌了上来,手上的力气也大了几分,笑嘻嘻地问:”几岁了?”
那孩子颤颤地回答:“十……十二。”
“好,好,十二好。”超过十四岁,他可就不喜欢了。霍老爷舔了舔嘴唇,慢条斯理地准备宽衣解带,既然明早就要杀了,今晚可是要尽情享受一番。
突然窗框上有两声轻叩之声。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霍老爷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凉透。他记得自己明明叮嘱过,自己喝多了酒要早点就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霍府的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胆子?还是真的有什么如此重要的急事?
“谁?”
“梁公公有紧急口信。”窗外响起一个低沉含糊的声音。
难道是东窗事发?偏在他临行的今晚?霍老爷顾不得多想,连忙拉好衣服,起身开门,只觉眼前一花,脖颈儿上一凉,竟是一把雪亮的弯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霍老爷心思转得飞快,冷笑道:“怎么?梁公公连我的口也要封么?”
来人并不出声,藏在门侧,连身子都不露。
“难道梁公公忘了,我手里还有证据?我要是死了,那来往的信件可就都会送到大理寺的桌上了!”
霍老爷有恃无恐,他早就想到了兔死狗烹这个可能,准确点说,是那个姓棠的女人提醒了他。
来人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我看你就是吓唬人,哪里有什么证据?再说,就是有证据,多半也是在你那几个心腹手中,梁公公早就派了人逐一去追杀了。”
霍老爷听他这样说,反倒是松了口气,说:“非也!我有那么笨么?当然是交到了绝不相关的人手里,就算是你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但是倘若我与他失去联系,或者他听闻我的死讯,那不出七日,大理寺就会收到梁公公勾结外国的证据。”
来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若是活着,如何保证那证据就一定安全?难道就不会落到旁人的手中?”
“那些书信用油纸封存,外面另有机关,包着硝石木炭,如果不用特殊的手法打开,就会立刻燃烧,留不下一点痕迹。只有我信任的人知道藏在何处,也只有他知道如何开启。”
来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悠然道:“这么说来,只要放出霍老爷您寿诞之夜暴毙去世的消息,那梁公公就死定了啊。”
霍老爷闻言一愣,还未答言,从墙外掠进来一道身影,不耐烦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你怎么还是不信,瞎耽误功夫。”
从门侧转出一个人,笑嘻嘻地说:“以防万一嘛。后院如何?都安排好了?”
霍老爷定睛一看,这人身量颇高,皮肤黝黑,牙齿雪白,一头长发蓬松卷曲,张牙舞爪地胡乱束在脑后,穿着黑色的窄袖短袍,手腕上还带着亮闪闪的一对金环,与中土人相貌打扮大不相同,竟是个夜叉族人。
从墙外掠进来的人此刻走到亮处,显出苗条修长的身影,只点了点头,就算回答了问题,又说:“怎么就你一个?那瞎子呢,不是叫你们一起来?”声音低沉又疲倦。
霍公公听那声音耳熟之极,只是不敢相信,抬头却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他的得力助手、此时本应在后院饮酒的棠繁清,直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再听她与这人说话口气熟稔,竟似故交,更是如五雷轰顶。
“他不放心蓉蓉,跟着去了内阁,这会儿说不准已经抓了梁公公,要回去了。再说,就抓这个色老头儿,还用得着我跟他两个人?”那夜叉人仍然笑嘻嘻的,一口白牙在夜色中尤其显眼。
棠繁清哼了一声,从后腰摸出绳索麻核,过来熟练地把霍老爷绑了,一边还在跟夜叉人说:“我是担心这老小子带着火器,才叫他来帮手。再说,蓉蓉有那么没用么?那瞎子就是爱操心,瞎操心。”
那夜叉人笑着说:“蓉蓉如今是当朝皇帝了,九五至尊,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把弯刀收起,探头看了看屋里,却瞥见床上**的身体,闹了个面红耳赤,连忙缩回来,对唐繁清说,“我先带这老小子走了。”伸手拎起霍老爷的衣领,像只黑鹰抓了只羊羔一般,跃上房梁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女人抬头吹了声哨,墙头又落下几个黑影,闪进屋里,有的收拾了明珠,有的用被子包了那孩子,只是短短一瞬间,又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前院的喧闹声还未停,中堂的乐声又起了,后院的伙计们还无忧无虑地喝着酒,夜风悠悠吹过,歌舞楼台,秋千院落,月移花影,谁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边的新月,终于长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那就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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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