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妖兽 第3章 第 3 章 任务

那旁边的雅间里，一人仍然憋不住笑，低声说：“好家伙！原来瞎子在外面被吹成这样？还白马银枪，真是笑死人了。”这人黑衣短打，身材健硕，腰上别着一把黒鞘金柄的弯刀，长发卷曲如海浪，胡乱用一枚金环束在脑后，皮肤黝黑，竟是个夜叉族人。

他对面的人眼帘低垂，身着白色长衫，头上插一枚玉簪，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说：“要说好笑，还是你头脑聪明那一段最好笑，再说，谁跟你是好友？”

那夜叉族人抬头笑道：“你不跟我是好友没关系，我也不稀罕，小棠棠是我好友就成。”转头向旁边一个人说，“小棠棠，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念我？明天还要讲罗刹女妖吃人的奇闻，要不要再一起来听听？”

旁边那人一脸的憔悴，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淡淡地说：“禁军统领这好友，我可高攀不起。怎么，首辅大人叫草民来，难道就是来听书的么？”

“什么’草民’？分什么官和民呢，咱们都是嘉崆百姓。再说，我们都曾是’暗枭’，不过几年不见，说话怎么如此生分？”那夜叉族人嬉皮笑脸地说，伸手又去拉那人的帽子，说，“不热吗？摘了罢，又没有外人。”

那人侧头躲闪，扶住头上的软巾儒帽不让他碰，打了个哈欠，说：“如今天下太平，皇权稳固，没有那么多内忧外患，’暗枭’还有什么事做？再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就算有事也用不着我们这些年过不惑的？我如今就是被虚名绊住了，不然恨不得早点归隐，’暗枭’也好，讼局也罢，一件事我也不想管。你们约我来，到底有事没事儿？没事儿我可要回去睡觉。你们俩天天在朝堂上，可不知道我天天看讼案的辛苦。”

这人自然就是那位棠繁清讼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倒显得年轻些，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身上穿了件灰色粗布袍，虚晃晃的挂着，仿佛笼不住里面的身子。她的脸颊已失了少女的丰润和红润，苍白的皮肤紧裹在小巧的颅骨上，倒显得锐利精明。头发一丝不乱地全收在软巾儒帽里，露出方正光洁的额角，眉骨落下的阴影里藏了双幽深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吊着，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这双眼睛定然是凌厉俊逸、顾盼生威的，如今眼角多了几条皱纹，又落了些倦意，才显得温和了些。

余下两人，竟是当今的内阁首辅白芍和禁军统领黑莲两位大人。黑莲听她这样说，不禁皱眉说：“你以为官场就容易？天天关在皇宫里闷都要闷死了，我倒是想去街上玩，早知道这样，当年就应该我去做卧底……”

“得了吧！一个夜叉族人去霍老爷手下当卧底，怕不是嫌命太长。当霍老爷是傻的？”白芍呵斥道。

棠繁清有些不耐烦，说：“你们是来叙旧的？我可不叙旧。”说完就要起身。

黑莲急忙伸手拉住她，说：“别别别，这瞎子出来一次也不容易，给他个面子。”伸手悄悄指了指白芍的腿。

黑莲力气大，棠繁清知道挣不过，只好坐下，疲倦地说：“有事快说。”

白芍叹了口气，说：“说起来话长……”

棠繁清冷笑说：“可省省！只说要我做什么，不必说那么多前因后果的。”

白芍无奈，只说：“如今有个任务，需要’暗枭’去办。”

“总不会要我办？”棠繁清失笑道，“我如今老了，可不是当年的身手，对外的身份也已经定了，不少人都认识我，不像从前去哪里都没有人起疑。黑莲不是在教导培养新人么，叫他挑个人去，挑不出就是他教导无方，治他的罪。”

“这你放心，人已经选好了。”

黑莲朝她笑了笑，抛了个媚眼，虽然年长了些，他年轻时候的跳脱不羁依然没有收敛。

棠繁清不理他，只说：“既然不是要我去办，叫我来说什么？”

“这人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才好做事。我们想要借用你的声望。”

棠繁清看了看黑莲，说：“什么意思？是要我多个儿子或者女儿？”

“你在国都五六年，突然多了个女儿，什么时候生的，这些年都在哪里？这故事编起来没个完。安排的是外甥女，之前嫁到了海外东澹洲的远方表姐的女儿，最近父母双亡了，没有依靠，于是到嘉崆国都来投奔你。你跟你表姐从小感情极好，所以对她也格外疼爱，让她暂时入你的户籍，好留在国都生活。待任务结束了，也可以假称是要回东澹洲，投奔父亲那边的亲戚，或者干脆嫁人，再做销户。”

棠繁清想了想，说：“是不是还需要我带着她去些地方，露露脸，帮着打开些路子？”

“不错。”白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已经年过不惑，脸上有了些皱纹，但仍是英俊儒雅，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说道：“那姑娘非常聪明，跟你很像。”

棠繁清白了他一眼，也亏得他看不见，说道：“长相呢？若是差得太远了，也怕引人怀疑。”

“那肯定就不像了，人家可漂亮呢。”黑莲笑嘻嘻地说。

棠繁清伸腿踢了他一脚，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给她个身份，任务什么的她自己做，不要跟她说我也曾是’暗枭’，也不要指望我出一丁点的力。”

白芍不由得叹气，道：“你可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暗枭’，如今怎么这样袖手旁观？蓉蓉去世不过两年，国家看似繁荣和平，实则暗流涌动，根本……”

棠繁清不为所动，打断说道：“我都多大岁数了，过不了那提心吊胆、刀头舔血的日子。再说，如今国家如何，该是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琢磨的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刚才我就说了，暗枭的事儿我一件都不想管，要是首辅大人同意我归隐田园，我早就离开国都，去江南隐居了。”

白芍脸一沉，道：“若是我下令，定要你去做事呢？”

棠繁清冷笑了一声，眼睛在夜色里闪了一闪冰冷的光，说：“不过是客气，叫你一声’首辅大人’，难道就以为能对我发号施令了？”一只手便按到了桌上。

黑莲看着气氛不对，连忙伸手拦在两个人中间，笑嘻嘻地说：“哎呀，都是多年的好伙伴、好朋友，怎么还打上官腔了？棠棠妹子，别跟他计较，就算哥哥我求你帮忙，行不行？”

棠繁清听他这样说，眼珠里那一点寒光才渐渐淡了，放在桌上的手又捡起一枚花生来剥，说：“那姑娘什么时候来？”

“半月之后，她在浦港等你。”黑莲代替白芍回答。

“我还得去接她？”棠繁清气得笑了，想起外国人要入境嘉崆国，确实要有国内人的担保书函，既然是自己“格外疼爱”的外甥女，绝没有不亲自接的道理，只好点点头说，“那我这几天就要准备出发了。”

黑莲点头，说：“去浦港最快是坐船，从万汇港上船，不出十天就到了。我再派个人暗中保护你。”

“我就是去接个人，能遇上什么危险，还需要保护？要是真遇上劫财的贼人，早点死了也早点投胎。”棠繁清不以为意，站起身来，说，“说完了么？首辅大人，说完我可要走了。”

白芍默默地点了点头，听着窗帘声响，不禁叹了口气，黯然道：“她如今什么样子了？也老了么？”

“还那样，还是一样的不耐烦、急脾气，一样的瘦，一点也不好看。”黑莲在旁边回答。

”你呢？”

“我？我没什么变化，夜叉族人不显老。不像你们嘉崆人，脸上还要挂皱纹。”

白芍不由得伸手抚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是么？”

“文蘅都是大姑娘了，咱们还能年轻么？别感慨了，首辅大人，我得赶紧送您回府，要是让下人发现您不在屋里，可是要天下大乱。”黑莲伸手把白芍负在背上，在桌上留下茶钱，转身也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小二听着屋里有响动，过去隔着竹帘子问道：“几位爷，要入夜了，给雅间掌个灯？”听屋里半天没有人答应，小二便掀帘子进去，却见空无一人，好在桌上留了钱，才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可是忙晕了，这屋里的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瞧见，话说这屋里下午又是什么时候进了客的？”

皇宫西边角门护卫远远看着一个黑影过来，喊道：“什么人？”待看清楚了，又连忙行礼，说，“统领，您回来了？”

黑莲点点头，把腰里的金牌举了一举，晃晃悠悠地进了角门，又穿过了好几道关卡，进了内院，抬头看了看，纵身而起，跃上了宫墙，借力又起，才落到了皇帝寝宫的琉璃顶上。一个黑衣人正在檐角上埋伏蹲守，看他来了，先是一惊，待看清楚面目，便鞠躬行礼，黑莲笑着说：“你去休息吧，今天后半夜我来轮值。”

那黑衣人有些吃惊，小声说：“统领……”

黑莲摆了摆手，说：“正好赏月。”

那黑衣人不敢违逆，赶紧离开。黑莲席地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也不知在琢磨什么，思考什么，或者怀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