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慧一边洗漱,一边哼起歌来。
棠繁清在旁边抱着手,说:“我就说呢,隔壁好好的紫金酒楼不去,非要去什么摘星阁。”
小慧回头笑道:“那地方怎么了?饭菜不错,还结交了新朋友。”
棠繁清冷笑了一声,心想那地方装潢门面便与其他酒楼不同,一看就不是单纯吃饭的地方,离着讼局又有几条街,小慧偏要去那里,应该就是为了要偶遇这个杜怀礼。
“暗枭”做事,从来不可能有什么心血来潮,必然是精心筹划,步步为营。先是余恩恕,如今又来个杜怀礼,也不知道白芍到底安排这丫头搞些什么名堂。棠繁清不愿意细想,总归不关她的事,等任务结束了,小慧便要回去继续做“暗枭”,她继续做她的讼师,两不相干。最好后面闹得大些,把她这个“讼师”的身份连带着也做不下去,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白芍提出来隐姓埋名,叫他利用“暗枭”的力量,帮她换个身份,找个地方安居养老。
说起来也是好笑,蓉蓉当年叫她安心做个讼师,一半是因为她成了嘉崆三杰之一,不好凭空消失,再做“暗枭”,一半也是因为想让她过些寻常人的日子。
她记得那天还下着雪,蓉蓉抱着小火炉,凝神远眺,悠悠地跟她说:“你小时候就跟了我,出生入死,没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如果能就此做个寻常人,平平淡淡地过完后半生,我也就不觉得亏欠了。”
寻常人?棠繁清忍不住笑。蓉蓉总是这样,心是好的、善的,也有些偏执的一厢情愿,觉得给了她一个寻常人的名字,再给一个寻常人的身份,有了工作、住宅,她就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毫无挂碍地过寻常人的生活。棠繁清时常觉得好笑,有时却又觉得悲哀。蓉蓉的天真是她最大的优点,如果不是她的天真,大概嘉崆国的女子如今仍然不得自由,奴隶依旧水深火热。但是说要取消传统,改法异制,那哪里是一道圣旨就能改变的事儿呢?
棠繁清回头看了看小慧,心想:“她们这一代‘暗枭’,可比我们那时候容易多了。”当下叹了口气,回头说:“我今天跟阿灿小成都说过了,等挑个良辰吉日,你们三个便行个结拜之礼。回头等你选定了去哪里做学徒,他们陪着你出入,我也放心些。”
小慧正梳头,冷笑说:“放心什么的,就免了,我又不是你亲外甥女儿,现在就咱们两个人,假惺惺的干什么?我看,你更不放心的大概是阿灿。今天看小成跟人动手,倒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像阿灿那么天真实诚,毫无心机。”
棠繁清忙了一天,有些累了,说:“阿灿那孩子可比不了你们。”
“我们?”小慧回头来,有些讽刺地问道,“我们是谁?我跟小成?他跟我还能比?”
棠繁清发觉自己顺了口,叹了口气,说:“阿灿之前只是个种地的孩子,跟人打交道的少。小成比不得你,但总归机敏些,懂点人情世故。”
小慧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又转回身去,对着镜子嫣然一笑,说:“明明一开始说都是伴游,接我回来了还要把这两个人留在家里,传出去了还不知别人怎么想。”
棠繁清淡淡地说:“要不是去接你,我也犯不上找这两个人。”
“别又推到我身上。算了,那两个人我就不多问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您要收着这两个人,我自然也会配合,谁叫我寄人篱下呢,是不是?”
棠繁清皱了皱眉,觉得小慧今天尤其尖酸,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看了看时辰,便说:“你明天要是去见杜怀礼,可以叫阿灿陪着你。我看杜怀礼那小子色心不小,你跟他单独见面,可别吃了什么亏。”
小慧冷笑说:“连这种男人都应付不了,我也不配做’暗枭’了。”
“那明天我给那两个小子找点事做,半大的小子游手好闲的,最容易出事儿。”棠繁清转身回了卧室,片刻后便熄了灯。
小慧捏着梳子,手指捏得发白。
后面几天倒是相安无事。小慧约杜怀礼谈给宅子修葺翻新的事儿,拿出图纸来柔声细语地让他给些意见。杜怀礼见她居然不追究自己冒犯,又能接嘉崆三杰的委托,说出去也是大大的有光彩,借着赔罪的理由,先揽下了这工程,许下了诸多优惠,等实际动工的时候更是亲力亲为,用料施工,都要亲自过问,不敢有半点闪失。小慧每日都要来宅子里看看进度,给了他不少献殷勤的机会,但他平时虽然身边围了许多女人,自己却不懂得如何讨姑娘欢心,在小慧面前就笨拙起来,总要出些洋相。
小成不多时拿到了黑莲安排的照身铜符,去户籍里又登记了一回,取消了棠繁清入城时候的担保,又落了名字叫“陆思存“。一时三刻的,却没有明确的任务内容下来,他左右没别的事儿做,就总跟着小慧去新宅子,看那些工匠种竹栽花,堆山凿池,修墙砌瓦,又记着杜怀礼冒犯了棠繁清的事儿,时常不冷不热地嘲笑杜怀礼两句,杜怀礼知道他是小慧的异姓兄弟,不敢得罪,看小慧对自己笑了,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指望,被小成讥讽了,又觉得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怜他一个浪荡纨绔,从此居然成了个痴情种,每日里忽喜忽愁、长吁短叹的,也学着那些文人感春伤秋起来。就是肚子里墨水不够,不然怕是连诗词歌赋都写出来了。
棠繁清冷眼旁观,不知道小慧是要拿杜怀礼做个踏板,还是最终目标竟就是这个人了,只是她自己要忙的事儿也不少,没有那么多好奇。去浦港这些日子积压了些案子,主顾们都是些慕名而来的,非要她亲自处理才能放心,官府也有些公审的大案要她帮忙,怕有什么错漏。阿灿自告奋勇到讼局里帮她,学了不少讼局里打杂的琐事,几乎成了棠繁清的学徒,书写状纸,整理文书,分发庭告,甚至还随着棠繁清去了几次官府陪审,长了不少见识。几人入城时候还是秋天,直入了冬,才算是把积压的案子都处理了大半。
这天小慧和陆思存回来,宣布宅子的工程大致完工,众人看了眼黄历,就商定照着农历十月一日搬家,旧宅交给土地司出租,新宅又叫了专门的人来做洒扫。这些事儿不用棠繁清去昭告天下,国都里不少人早就知道了。搬家的当天,不少乔迁的贺礼就送到了新宅门口,有些是写“嘉崆棠讼师启”,有些却写“顾小姐笑纳”,李成棣更是会做人,给阿灿单独封了一个礼盒,贴了张红纸,上面写“齐凤鸣公子笑纳”。
齐凤鸣自己都不习惯这大名,但觉得是受到了尊重,欢欢喜喜地收了。
陆思存搬完了棠繁清的书,满头大汗地回来,“啧”了一声,说:“人与人的高低,这不就明摆着了?瞧那个杜怀礼,每天都见的,居然也只送了小慧姐一个人的礼物,没说给我写个贺帖。”
齐凤鸣笑道:“你天天挤兑人家,人家还送你东西,那可真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陆思存说:“谁叫他一天到晚色迷迷地盯着小慧姐?谁看不出他安的什么心。想当我姐夫,他也配。”
齐凤鸣心里也不太看得起杜怀礼,但想人家高低是杜氏土木的二少爷,自己不过是借了棠讼师的光,跟小慧结了金兰,实际还是个农户的儿子,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便只是笑笑,说:“别计较他了。那边还有些礼盒,刚才来的人多,我都没听仔细,你看看,还有谁的,我这边登记好了,给棠讼师拿过去。”
陆思存过去翻了翻,笑道:“哟!我们老板面子大,连白芍大人和黑莲大人都送了礼呢。’……久慕棠小姐盛名,虽有幸并称三杰,无缘结交,叹为憾事,今闻乔迁之喜,冒昧备薄礼一份,还望笑纳。’哈,这两位当官儿的,倒是很会做姿态。”一边又拿起一个细长盒子,看看名帖,便不太高兴,往旁边一扔,也不念,就要取另一个。齐凤鸣忙捡回来,说:”干什么?”再一看,倒笑了,说,“这不是余恩恕老板送的嘛,好好的画儿,干什么扔了?那人在浦港对我们也不错,你干什么这样?”
陆思存说:“哪里就对我们不错了?故意使计留我们多住了一晚,心肠可坏呢。”
齐凤鸣不以为意,说:“老板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耿耿于怀?再说就算没有他使计,那天我们也走不成。后来没有收我们住宿的费用,还送了马车让我们回来,赔礼赔得也够了。”
陆思存撇了撇嘴,总之是不太乐意。正巧顾小慧从前院回来,笑着说:“你们看过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家具装饰,被褥细软,可都是我亲自采买的,哥哥兄弟可都满意么?”
齐凤鸣笑着说:“我哪有什么不满意?比我从前在码头时候住的用的,都好太多了。”
陆思存则说:“那床褥太花哨了,哪里像是男人家用的东西!还有,我一个大男人,房里摆些鲜花是干什么?闻着就头疼,赶紧搬走。”
小慧跟陆思存成日斗嘴,不当回事儿,说:“谁叫你不爱洗澡,要是跟阿灿哥哥一样每天沐浴,干干净净的,我才不给你放什么鲜花。”陆思存听这个话,扑过去假意要打她,小慧早躲了,嘻嘻哈哈地闹起来。
齐凤鸣手停了一停,笑着说:“你们俩为这些事儿也能闹。小成你要是不喜欢,就放我房里去。”
小慧还在躲陆思存,笑着说:“瞧瞧,瞧瞧!还是哥哥好。”她不敢露出武功,只往齐凤鸣身后躲,手抓了齐凤鸣的腰,笑着说,“哥哥救我。”
齐凤鸣被她一碰,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起了身,甩开她的手,厉声叫道:“别碰我!”
小慧一呆,陆思存也忘了闹,过来看着齐凤鸣,小声说:“哥,怎么了?”
齐凤鸣脸上一阵青白变色,猛然笑了,说:“没什么,我腰上痒。你们渴不渴,我去弄些茶喝。”说完转身逃一般地走了。
小慧看看陆思存,两人大眼瞪小眼,早把刚才打闹的事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