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妖兽 第18章 第十八章 偶遇

杜怀礼晃晃悠悠地走进摘星阁，在自己的雅间里坐下，立刻有人凑上来问候。谁不认识他呢，杜氏土木的二公子，出名的纨绔，摘星阁的老主顾，出手阔绰，花钱跟流水一样。

杜怀礼懒洋洋地歪着，冷眼看那些谄媚的脸，男的女的，都一样。他想，无非都是图他兜里的钱。他知道这些人背后还要笑话他，说他矮，说他丑，脑子又不聪明，不像他哥哥英俊高大，金榜题名；说他那个暴发户的爹只凭着有钱，也是借了解散青楼的形势，不然怎么可能讨到了红极一时的头牌红妓做老婆，但生了两个儿子，只有他哥哥杜守仁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头脑，他自己正好相反，长相倒是毫无争议地可以确认是杜老爷子的亲生骨肉，其他方面都只像他那个脑袋空空、只会挥霍金银的娘。他知道这些人背后都看不起他，但还是要巴结他，正如他内心里瞧不起这些人，却也不愿意回那个冷冰冰的宅院，他想到这里，豪气地挥了挥手，小二立刻会意，高声喊了一声：“今晚酒楼的帐，都由杜少爷结了！”

有人欢呼鼓掌，有人过来敬酒，酒楼里全场的气氛都热闹欢悦，有些年轻的女子试探着坐到他身边，把小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看他不拒绝，很快半边身子都依偎上来，挤挤挨挨的，仿佛他那肉身都是金子铸的，蹭两下就能落些金粉。

这些人，他心里清楚，都是虚的，用钱能买的都是虚情假意，若他失了势，这些人转头就会去攀附别人，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但虚情假意，总比无情无意好那么一点点。再说，就算是他那个人人称赞的哥哥，未必就能享受到了什么人间真情。想到杜守仁，他就忍不住冷笑。他哥哥确实生得仪表堂堂，那有怎么样呢？如今还不是到了鑫鼎商号家里去入赘，天天看那个嫂子的脸色？嫂子游佩琼年轻时候名声可谈不上好，身边总是跟着一群漂亮后生，名义上是鑫鼎的学徒、她的助手，但是这么多年了，却没听说培养出几个出类拔萃的掌柜。饶是这样，仍然有人打破了头也想进游家的门，还不是冲着游家的钱？要不是那女人年纪大了，着急抓个人结婚，又贪图他哥哥的相貌，他们杜氏搞土木的暴发户，还高攀不上鑫鼎商号的亲事。他，他哥哥，他嫂子，连着他的爹，还有娘，身上都套上了黄金的枷锁，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他哥哥这辈子就这样了，算是完了。他总归还是自由些，在国都里混着做些生意，杜老爷子虽然嫌他不成器，嫌他花钱比赚得多，但至少也没有亏了他的开销。

将来没准有一天，他也得被“安排”着跟哪家的小姐见面，然后订婚成亲，水到渠成似的。虽然如今说是取消了贱籍，人人平等了，但官家的小姐总不会跟市井的姑娘来往，走卒的儿子也只能跟贩夫的女儿攀亲。他出身如此，长相如此，头脑如此，名声如此，能安排给他的，算来算去不过那么几家暴发户罢了。如今也不兴直说“暴发户”，只说是“新贵”。那些新贵的小姐们跟他太过相似，见面看一眼，倒像是在照镜子，彼此看了个对穿，对方几斤几两，想要借什么力，打什么算盘，心里都清清楚楚，几乎能看到成亲之后十几年里去，看完了所有荒唐事，还有什么意思？

有人敲门，小二探进头来，小声说：“二少爷，有客。”

杜怀礼笑道：“什么客？不见。”

小二脸色有些尴尬，说：“听说您结了账，过来谢一句。”

杜怀礼仍旧不在意，说：“能有几个钱？就当爷赏的。”

小二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您要不还是……”

杜怀礼看小二脸色奇怪，倒来了兴趣，先放开了身边的姑娘，笑着说：“什么人，至于这样？既然要见，就进来说话。”

小二松了口气，忙着开了门，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和两个小伙子，那姑娘眼珠子一转，就看出他是众星捧月的那个，当即微微一笑，行了个万福，说：“小女子顾小慧，刚到国都，算是初来乍到，听说杜二公子会了账，想着过来亲自道谢，也算是结识个朋友。”

杜怀礼心想：“见过漂亮的，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他听那姑娘声音莺莺呖呖，娇软动人，三魂七魄都飞了，顿时起了身，笑嘻嘻地说：“那可真是有缘！敢问姑娘家住哪里，又在哪里高就？”又招呼说，“小慧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坐下一起喝一杯。”忙着推身边的人，说，“还不快给小慧姑娘让座！”

顾小慧看他旁边的人不像是端正人，脸色便有些不豫，回头看看那两个小伙子，说：“坐就不坐了，我们也得走了，小姨还在等呢。”

杜怀礼看那两个年轻人都比自己俊朗高大，不知与那姑娘什么关系，心里先有些不高兴，说：“小姨又是哪位？一同请了来。小慧姑娘这般美貌，想来小姨也是个美人儿，徐娘半老的才有韵味。”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自己说话幽默有趣，得意地哈哈笑起来。

伙计在旁边脸色顿时黑了，连连摇手，示意他别说了。顾小慧也脸色一沉，还没等说话，门外有个略显疲倦的声音说：“那可真要感谢杜二少爷谬赞了。”

杜怀礼听那声音耳生，看小二的手势，想是大概是说话有些冒犯了，只是喝多了酒，美色当前，有些得意忘形，说：“来都来了，怎么还不露个面？既然要谢我，高低也要来敬杯酒，才算合礼数。小姨若是不方便，就由小慧姑娘代劳，陪我喝上几杯？”

小二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只往角落里缩了缩，让出路来。一个穿灰袍的人从外面进来，淡淡地说：“杜二少爷说得是。我也不用小慧代，一杯酒还是喝得的。”

杜怀礼一时还没看清，旁边倒有人当先认了出来，叫了一声“棠讼师”，赶忙起了身行礼。

那人并不应声，回头叫小二，说：“拿酒杯来。”

小二不敢不应，一溜烟地就跑了。

杜怀礼看对面的人已经是个中年的大姐，谈不上有什么姿色，穿得朴素，身姿挺拔硬朗，丝毫没有看惯的女子风流柔媚，本还想调笑两句，但细看来对方气质不俗，不怒而威，自有凛然之态，突然想起个人来，心想：“棠讼师？国都里有几个棠讼师？”瞬间酒意消了大半，化成了冷汗涔涔，忙说：“在下开玩笑的，您看着应是长辈，按理是小辈敬您一杯酒。”

那人冷冷地说：“现在的孩子大概也不分什么长幼辈分，有钱的才是大爷呢。”这时小二已经把酒杯送了来，她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酒壶，斟了一杯酒，端到杜怀礼面前来，说：“杜二少爷，请了。”

杜怀礼大惊，连忙伸手笼住了，心想：“这人定然就是三杰之一的棠繁清！平素听说这人是深居简出，怎么今天居然也来了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这女人虽比不得白芍大人身居高位，不如黑莲大人在皇帝面前侍奉，但偏三杰之中只有她民意最高，声望最响，更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样，棠棣讼局与诸多官家商号都有来往，有时候官府断案还要借助讼局的力量，万万得罪不起！再说，那两位大人与她并称三杰，也从来不曾听见有嫌弃被她拉低了身价的流言出来，岂不是就是认可这女人能跟他们平起平坐么？我会了她的账，她叫小辈来谢一句算是合乎礼数，但若是这酒她亲自喝了，传了出去，老爷子岂不是要抽了我的筋？不要说国都，全天下的怕都是要知道杜氏轻狂，将来这生意还怎么做？”

棠繁清把手一甩，酒洒了杜怀礼一身，冷冷地说：“怎么？杜二少爷连我这种老婆子都要调戏？”

旁边有个帮闲不甚识相，认不出人，也是年轻张狂，笑道：“二爷不嫌你老丑，你还不赶紧……哎哟！”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却是先前随着那年轻姑娘进来的一个少年打的。那少年脸涨得通红，怒道：“把嘴巴放干净些。”

棠繁清也没料到小成居然动了手，喝道：“干什么？退回去！”

小成往后退了两步，低了头。挨打那人眼前金星直冒，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还想说两句什么，却又挨了一巴掌，定睛一看，这回打人的却是杜怀礼，不由得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杜怀礼怒道：“不长眼的东西！在棠讼师面前还这么放肆！”

棠繁清冷笑道：“二爷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嘉崆的国民，谁也不高谁一等，谁在谁面前就不能放肆了？刚才二爷不还叫我进来敬酒么？这酒到底还喝不喝了？”

杜怀礼忙赔笑说：“是晚辈错了，看着小慧姑娘年轻，这两位兄弟一表人才的，胡乱开了些年轻人的玩笑，没轻重，不懂事，棠讼师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这酒您可饶了晚辈吧。”

棠繁清还没说话，顾小慧先笑着说：“小姨，杜公子显然是喝多了，刚才是好客，邀请我们同饮，才说了些醉话，咱们在此相遇也是缘分，我初来乍到的，总不能第一天出来，就结个仇家。您就饶了杜公子吧。”

棠繁清似乎是颇宠爱这外甥女儿，听她这样说，表情先和缓了些。杜怀礼没想到顾小慧能帮自己说话，心中大喜，说：“小慧姑娘说得是！晚辈喝多了酒总是误事，家父也责怪过好多次，今天往后一定改了！明天酒醒了，就去府上负荆请罪，看棠讼师要打要骂，晚辈都受着。”

小慧看他满头大汗，不由得捂着嘴笑，回头看看棠繁清脸色，抢着说：“要打什么，骂什么呢？不过您明儿当真来，我正好有事儿，要麻烦你们杜氏土木。”

杜怀礼有些愕然，抬头看见小慧流转的眼波和红艳艳的嘴唇，顿时又把什么都忘了，说：“小慧姑娘嘱咐，明天就是下刀子，在下也要去登门拜访的。”

棠繁清“哼”了一声，说：“登什么门？不许进我家门一步。”说完把杯子一扔，转头便走。

小慧忙说：“那杜公子，我们就约去那边茶楼，明天上午，可不许不来。”说完随着也出了屋。

那两个英俊的少年出门，其中动了手的少年落后了两步，回头又讥讽道：“杜二少爷，人常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交朋友还是要谨慎点的好。”

杜怀礼不敢还口，唯唯诺诺地看那一行人走了，松了口气，也没了喝酒作乐的心思，匆匆回了自己的宅子，一边惊魂未定，怕今天的事传到亲爹耳朵里，一边又不由得挂念顾小慧的美貌，猜测她约自己明天见面又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