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得回去的路上并不怎么痛快。
他非常想不明白姜语迟为什么次次见他,次次疯癫。
以至于越想越气,适才生出的满腔怜悯好像没来过一样,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眼睛涂了鸟屎”。
涂不涂鸟屎,这是他自己的事,关他姜语迟什么事!
怪他没抓住姜语迟的把柄,不然一定骂得他毫无还口之力!
正想着,身后忽然又出现一只莲花妖,安世得“呸”了一声,咬牙骂道:“难缠的死妖怪…姜语迟都没你麻烦!”
闻言,那莲花妖脚下一顿,伸手拉住安世得,问:“你是在骂我吗?”
安世得道:“不然呢?”
“我……”这只莲花妖吞吞吐吐,像是个窝囊妖,“我又…我又没……”
“你又没怎么着?”安世得没好气道。
“我、我又不是来追杀你的……”莲花妖心慌慌地看了安世得一眼,“所以…你不能杀我…”
见状,安世得嘴角微微上扬,随后立即收起笑,佯作厉色道:“我得杀了你。”
莲花妖瞪大两只眼,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能杀我,你千万不能杀我,我是个好妖怪、我是个好妖怪来着……”
“好妖怪?怎么说?”安世得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莲花妖。
“天下妖怪可不全都是坏的,也有像我这样的好妖怪,”莲花妖说到这里十分骄傲,拍着胸脯道,“我,以及我周身的伙伴们,从来没有屠害过生灵,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在他们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
安世得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你不信?…你得信……我跟你说,我们有个不错的东家,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还给我们找了个家……”莲花妖说着说着就泣声而哭,“你没见过他,他是个好人!日后你一定要亲自见一见……”
安世得如坐云雾,见莲花妖不再说话,就提醒道,“你好像没说完,接着说啊…”
莲花妖欣慰一笑,“你真信啊?……你是第一个信我的人。”说罢,就如老乡见老乡一般热泪盈眶。
“你…你哭什么?”安世得无措,紧张地搓搓手。
“没事,我就是感动。”莲花妖一把鼻涕一把泪,“所以,你别杀我了呗。”
“行啊。”
“真不杀?”
“真不杀。”安世得看出莲花妖眼中的不安,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道:“我说不杀就不杀,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过…”
莲花妖笑容顿散,瞪着两只眼睛以为安世得要反悔,“不过啥?…你答应好了……”
“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安世得慢悠悠道。
莲花妖赶忙点头。
“你一直都是妖怪吗?”
“一直?……没有,我从前也是个人来着。只是因缘巧合,我才不得不做了妖。”莲花妖拉着安世得在一旁的枯木桩上坐下,“我第一次当妖怪,脚下就生出一朵莲花。”
安世得细看地上的莲花,这一朵不同于千里木那只莲花妖脚下那朵,这朵颜色和煦明亮,光彩熠熠。
于是赞道:“好漂亮的花!”
莲花妖得意,兴奋地点点头,“我这花儿最初没这么好看,是我的东家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之后才有如今的颜色。”
安世得笑道:“你的东家待你真心不错…他是哪方神圣啊?”
莲花妖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我的东家是位山神,住在白雪山上,长得十分俊美……当初我初成妖,要不是他,我可能就会陷入困局中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对啊,成个莲花妖,第一关就是走火入魔。不入火魔便是我这样的妖,入了火魔的莲花妖,虽然可比妖域之王,但要忍受蚀骨一般的苦痛。”
“原来是这样……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成的妖啊?”
“九年前,也就是天坑出现的时候。”
此话一出,安世得立时忧虑起来,“你……你认得我吗?”
“认得啊,安世得。”莲花妖坦然而笑,“我当然认得你。”
安世得多少有些不明白莲花妖为什么能笑得出来,天坑因他而生,许多人因为他没了家,更甚至没了命,所以在他们眼里,他应该算作“仇人”,“仇人”见面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眼前这只莲花妖是当日遭灾的其中之一,按道理说他应该恨不得杀了他啊……
一想到刚才自己振振有词,扬言“我得杀了你”,安世得就开始不自在,扶着额头苦笑了两声。
“抱歉。”安世得低垂着脑袋,取下一支未开之花抱在怀里。
“你无需抱歉。”莲花妖脸上溢满笑容,“当日我无父无母,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孤儿,无依无靠,与其叫我活着受累,不如成个妖玩两手幻化之术。”
“不对。”安世得垂垂低头,“这样不对……”
莲花妖却释然而笑,“我知道这么说不对,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个归宿。”
“你不能这么想。”安世得拉开莲花妖的手,将那未开之花放在他手上,“天坑的事是我的错……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这里有一朵花,有人说它叫‘朝云’,也有人说这是古国奇花……你拿着,或许它是,也或许不是,总归这样美好的东西,拿着也无妨……”
莲花妖接过花,道:“谢谢。”
安世得道:“你叫什么名字?”
“……莲花妖没有名字,只有一贯的莲花妖……”
安世得道:“有,你生前……”
“哦……嘿嘿嘿,你不说我都忘了!”莲花妖笑说道:“我生前是个要饭的,没名没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就叫我苍莲吧。”
“苍莲?”安世得不由得愣怔。
莲花妖合掌而笑,“没错!三意桥的苍莲!”
安世得乐然:“好、好、好……”
一人一妖说说笑笑,回头便见不远处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万分着急,像是要跑起来一样,后面的悠然自得,心旷神怡。
安世得眯着眼睛仔细瞧,费了老半天力气才看清楚前面的人,他一惊:“景繁?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有担心的人呗。”后头的人紧跟上来,安世得偏头,却见一个和风如玉的公子,手中有一支墨色老笔,笔头上的毛如翠色山青,那笔似有九寸之长,十分庞大,他握在手里却不见吃力。
不由分说,安世得又看呆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应景繁双眼尽是担忧,一直盯着他看,从左到右,从头到脚,再由前到后。
许久,安世得才回过神来,只听得耳后有一阵细微的呼气声,那声音像是卸下了千斤百斤的重担一般,但又不似那般畅快,听起来倒有几分凝重。
安世得回头,对上应景繁,登时,应景繁笑道:“又见面了……”
安世得脸上的惊讶之色未褪,“你怎么在这里?”
应景繁仍旧满脸笑:“我知道哥哥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未等安世得说话,那和风公子便抓起安世得的手,“你就叫安世得对吧,就是那个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富贵懒蛋……”
这十三个字一出,安世得面颊微微发热,“没…没错…啊哈哈…”心中暗暗念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让眼前这位公子忘了这十三个字!
那和风公子像是看明白他的心思一般,将手中的墨色大笔一挥,安世得一个急转,险些绊倒。
“落苏,别这样。”应景繁略略蹙眉,“你小心你这东西。”说着便指了指那支庞然大笔。
和风公子急忙道歉:“初次见面,未曾想安小公子竟是这样一位——不怎么占地方的脂玉公子。”
安世得一脸懵,应景繁解释道:“他是说你长得漂亮,身形也好。”
落苏拍手大笑,连连称赞:“嘴皮子生得好就是妙昂!……你好啊,安小公子,我叫落苏,月老祠看门的。”
安世得仍旧疑惑不解,点头回笑道:“你好,我叫安世得,”言罢,他想说明来处,想来想去只补充道:“来自灵宝妙地。”
“哪里?”落苏手上的庞然大笔险些掉地上,“你说哪里?灵宝妙地是什么地方?天下哪里有这个地方?…天上也没有啊,地下也没有……”
应景繁伸手将安世得拉到身旁,道:“哥哥,我们走吧,别跟他在这里扯谎。另外——莲花妖,回去告诉你的‘东家’,欠他的钱我已经还给他母亲,叫他不要再去世繁阁。”
莲花妖全程屏气凝神,听得这话,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安世得紧紧跟在应景繁身后,问道:“景繁、景繁,我们要去哪里啊?”
“哥哥不是要代悦乐走三意桥吗?我们去月老祠。”应景繁回头向远处眺望,在确定落苏没有跟上来之后,他把安世得拉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二人坐下来,安世得便听得一阵咚咚的心跳,回头看时,应景繁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安世得忧心道。
“无妨,就是跑急了。”应景繁默默将沉重的呼吸声压下去,对着安世得微笑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世得将身后的不离箫取下来放在石头上,随后起身,在身上摸来摸去,“我的神奇定心小药丸呢…奇怪……”
“哥哥,”应景繁伸手抓住安世得的手,“我没事,你坐下来,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去月老祠。”
安世得复又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安世得先问道:“景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实话。”
“我?……哦,我听悦乐说……”应景繁低头看向不离箫上的花,话锋转道:“哥哥,这花……”
安世得反手将应景繁的手握紧,阻断他道:“景繁,我知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危险你总是愿意站在我前面……可是,可是…我不会受伤……即便受伤也没有关系……你不要绕开话题,你和我说清楚……”
应景繁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道:“我来迟了。”
闻言,安世得沉默良久,他知道应景繁是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于是不再追问,只笑道,“不迟——你们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那莲花妖聊下去。”
“他说了什么?”
安世得看向应景繁,见他很着急,摇头笑道:“没什么。他说他有个妙极了的东家,叫我亲自见一见。”
“哥哥想去吗?”
“想,我想去看看。”
“他说的‘东家’是姜语迟。”
应景繁这话叫安世得乍然,“谁?”
“是姜语迟。”应景繁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哥哥,姜语迟在世繁阁赖账。”
“赖账?不是说是你欠……”话未尽,安世得便收口,立时觉得说错了话,遂即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分明是他欠我钱,我欠他的早就还给了姨母。”应景繁说着便双眼微红,十分委屈,叫人看了只觉可怜,“哥哥在世繁阁见到的听到的,都是他在污蔑我……”
安世得惊讶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道:“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哥哥是信我的对吗?”应景繁使衣袖轻轻将眼泪拂去,“好多人都不信我……”
安世得坚定地点点头:“我自然信你。”
应景繁转悲伤为欣喜,立刻笑意洋洋,“那哥哥答应我,不去见他,好吗?”
安世得虽觉得应景繁可怜,但心中还是决定去见一见,他要好好认识认识姜语迟这位东家,于是问道:“他为什么会成为莲花妖的东家,他明明最恨妖魔……”
“那只莲花妖,不,准确来说,好多成了妖的,当初要不是他,很可能就要走蚀骨的路,”应景繁道:“姜语迟拼尽全力救了他们,他们感恩于心,所以叫他做东家……哥哥,你不要去见他,好吗?”
安世得不明白应景繁的意思,他参不透其中哪怕一星半点,道:“为什么不要去见他?”
“那里很危险,有危险的地方,我们要避而远之,对吗?”
安世得觉得此时应景繁的眉毛凑成了操心的八字眉,于是笑道:“这你放心,有危险的地方才会有答案。况且如今我多少攒了些法力,如果真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我就拔刀霍霍……”
“哥哥,一定要去吗?”即便有安世得的一番安慰,应景繁的八字眉还是没平展下来。
安世得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同我去?”
“好啊。”到这时应景繁的八字眉才彻底消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喜笑道:“走吧,哥哥。”
二人一路顺风,终于在天黑时赶到月老祠。
一进门,安世得便闻得一阵摄人心魄的饭香味儿。
他心中少不了疑惑:这不是月老祠吗,何时成了世繁阁后厨?
奇了。难道有人在月老跟前寻锅找勺,添油加醋,撒盐浇酱,要做一顿天上地下仅此唯一的无敌美味大餐?
不多时,落苏就拿个勺儿出来了,他油光满面,两只眼睛似乎被辛辣的东西刺激到一般,泪就在眼里打转。
安世得何止惊讶,简直是震惊:月老祠,何来做饭的锅碗瓢盆?…勺儿…?
落苏无比坦荡:“我住的地方离这月老祠太远,所以干脆在月老后头弄了个锅灶出来,生活起居全在这里,方便得很呐……”
安世得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出来。
应景繁道:“落苏手艺天上第一,地上也无人能比,哥哥,我们快尝尝吧。”
显然,安世得仍旧处于震惊中。
他不止疑惑,简直是非常怀疑,落苏难道和月老认识?而且照目前来看,不仅仅是认识,应该是非常无比地熟悉。
不对!他现在忽然觉得应景繁也不对劲!
他俩都不对劲!
谁,天上地下有谁,跑月老祠里头锅碗瓢盆,叮铃当啷做大餐?
还有谁见到这一切能丝毫都不震惊?
虽然但是,味道确实诱人。
“你们……和月老很熟?”安世得惊愕。
“熟。”落苏答道,“快吃吧,我都准备好了。”
安世得能遇上落苏,简直是他这么些年来的一大奇事。
当然也是好事,落苏的厨艺简直惊为天人。
所以,他很快就忘了在月老祠里起锅烧油是件奇葩又荒唐的事。
三个人吃到一半,落苏忽然起身,“我说应二,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现在。”应景繁干脆利落。
落苏深鞠一躬,随后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安世得看着落苏一连串的动作,问道:“景繁,他这是要去哪儿,这么着急…”
“他着急去见一朵鬼花。”应景繁不紧不慢,将手中剥好的无患果递给安世得,“哥哥,你尝尝这个。”
安世得看了一眼,摇头道:“不了不了,这东西好甜腻……我自从回来济州,吃的东西几乎全是甜腻的……哎,倒是有个甜但是不腻的——”
“米蛋糕!”二人同时张口,安世得道:“没错,是它!…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应景繁笑道:“哥哥为什么要问我是从哪里找来的?”
“藤苏络——你说那是古国流传下来的图腾。我曾经在我爹的书房里偷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章讲的就是米蛋糕和藤苏络,只可惜没有图样。你那日给我看时,我实在惊讶……所以,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啊?”
“等我一下。”应景繁起身,朝月老塑像后走去。
安世得跟在他身后,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月老身后竟别有乾坤。
除去落苏的锅灶,这里还有一张红木桌,安世得细细观看,那上面竟然放着一套婚服,除此之外,团扇、红盖头,总之一应成婚物件,应有尽有。
见此,安世得想:锅灶和婚服放在一起,那婚服上岂不是全是饭味儿?
显然,他这是操心过甚。
只见应景繁伸手轻轻一推,他面前就出现一堵水墙,那墙似乎十分高,能在小小的一座月老祠中一望无际。
神奇。
应景繁回头:“哥哥,快进来吧。”
安世得路过落苏的锅碗瓢盆,穿过那堵水墙,再搭上应景繁伸出来的手。
一气呵成,他就从水墙中穿过来了。
水墙之内,更加别有天地。
只不过他从景繁口中得知,这墙不叫水墙,人家有个玲珑剔透的名字:水连天。
安世得这才看清红木桌上除去那些物件,桌上还放着一幅婚书,上面写道:
“成今日吉时结好,满堂欢喜。良人相伴,花桃灼灼。谨以白头之约,来将希冀好景。锦书看客,安世景繁。龙凤呈祥,此日喜烛摇曳;细水长流,朝朝连时吉祥。”
鎏金大字在一旁红烛摇曳下显得格外动人。
安世得不由得赞叹:“落苏这里竟然有这样的好地方……妙啊!”
应景繁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安世得。
安世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婚书,看到“安世景繁”四个字时,一时间十分欣喜。
应景繁便道:“这是我写的。”
不等安世得反应过来,应景繁继续道:“有人托我帮这个忙,我起初不想答应,因为我觉得成婚这样的大事,是必须要和心心念念的人一起的……后来我得知了一件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我就把这四个字添了进去……哥哥,我添得好吗?”
安世得点头,道:“添得好、添得好……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当日因为把这四个字刻在了花神脸上,被花师追着跑了好几条街。”
应景繁笑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也是在那一日,哥哥才给我取好小字。”
应景繁本来叫应宜,曾和安世得跟在一个先生身后读书,因为没有小字,总是被别人叫做“应小二”,因此安世得费尽心思想破脑袋终于在花神庙里得了“景繁”两个字。
安世得道:“这两个字也就是在那一日才水到渠成,我原本想着给你起个一眼惊人的名字,好叫别人眼前一亮……结果我想破头皮都想不出来……果然啊,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应景繁笑道:“对、对,是这样。”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画上有两个仙人,仙人中间卧着一只狐狸,远天之上,有九条龙围着一颗明珠盘旋,盘旋之态,便是藤苏络。
“哥哥,我是从这里找到的。”应景繁将整幅画摊开,盖在婚书之上,“哥哥,你看。”
安世得缓缓走近,只见画上右侧有一行小字:“好有不息冀”。小小巧巧,藏在画中最不显眼的地方。
“哥哥,米蛋糕…就是从这里来。”应景繁低头看画,细声细语道:“我见过一个人,他为了能再次见到他的心上人不惜一切,性命也好,息神也罢,哪怕这些东西全部消失,他也不后悔。他的心上人爱吃米蛋糕,所以他年年游花节都会准备……我尝过米蛋糕,觉得你会喜欢,便带回来放在世繁阁,等哪一日见到你……”
安世得盯着画若有所思,他心中十分感谢景繁,平日里再稀碎不过的小事,此刻就如春日之汪洋回流到心田,破冰而行,和着暖意徐徐而来。
他道:“谢谢你。”
应景繁回笑:“不是什么大事,哥哥不必言谢。”
安世得道:“那也要谢谢你。”
应景繁轻轻地点点头:“好。”
…“你说的那个人,他等到他的心上人了吗?”
“等到了。”
安世得长舒一口气,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听到的算做圆满的故事。
不久,他便听到耳边应景繁低柔的声音响起:“人世间所有的分别,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安世得回头,只对上应景繁一双尽是柔情的眼,但其实他觉得这话并不对,世上有些分别就是分别,且是再也无法见到的分别。
向来对于这样安慰人的话,他只会以笑结束,但现在,他却想和应景繁好好说道说道:“不,分别就是分别,成不了重逢。”
应景繁不辩,只笑道:“但是哥哥,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
这话一出,安世得倒是不明白了,愣怔着一双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往后无论去哪里,带上我可以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安世得更加不明白,但他还是点头,并说道:“这好说,我们从小不就是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嘛…”
应景繁却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笑,在将那幅画收起来之后,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顶凤金流苏冠和一顶赤月羽绸帽。
东古国有习俗,说有情人成婚时,长辈多会以金冠福顶为新人祝福,其中既有祖辈之恩,又有新人好合之意。
应景繁将流苏冠放在桌上,向安世得道:“哥哥,好看吗?”
安世得俯身,细细观摩一番后连声赞道:“好看、好看,从前长姐也有一顶这样的流苏冠,我记得她成婚那日我还不小心弄坏了上面的一颗宝珠。”
应景繁道:“哥哥,这就是长姐的那顶。”
安世得又惊又喜,一时语无伦次:“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谢谢你、谢谢你……长姐走的那日这顶冠就跟着消失了,我找了它好些年,好些年啊……你在哪里找到的啊,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应景繁道:“哥哥随我来,我帮哥哥戴上它。”
安世得道:“我?…我戴着不好看,这个得女孩子戴,女孩子戴才好看,才算不暴殄天物。”
“没关系。哥哥,你大可以试一试,走三意桥用得到。”
安世得突然反应过来走三意桥需要以新娘的身份走,那么首先他得有一身行头,因此又问道:“那…那套婚服可以借我吗?”
“当然,这些都是为哥哥准备的。”应景繁笑着回应。
安世得郑重地抱拳,道:“多谢多谢,我忙着去千里木,这些事忘了个底朝天…多亏你啊,不然我代嫁到人家门口也想不起来!”
流苏冠前面是一层细碎的黄金苏,垂落下来刚好把安世得的脸遮起来,铃铃声若隐若现,像水床之上穿过一丝柔风,忽然又有一点微雨迎风而上,过后跌落在水床怀中,临了不知是何处儿童,忽然嬉笑一声,朝远处跑去。
安世得心头微微一颤。
应景繁道:“哥哥,很美。”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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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回】遇天恩惭愧人难免尴尬事 得珍馐巧馋哥胡乱分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