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了那个像是浸泡在血中,看不出身上本来颜色的男人跟前,我慢慢的,半跪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骨头是完好的,除了脸,其它的地方几乎全都扭曲和凹陷。
我的手指,终于轻轻落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和手指一起落在上面的,还有我滚烫的眼泪。
“秦严,秦严……”我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唤他。
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
“秦严……”我把手掌放在他脸上,用力想擦去他脸上遍布的鲜血,但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尽。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动作,秦严紧紧闭合的眼睛动了动,缓缓张开,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顺着我的手指,移到了我的脸上,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他的眸中闪过火花。
“薇…薇……”他的声音,衰弱到只有我能听到。
我向他露出微笑,伸手握住他伸在地上,沾满鲜血的手,“我在。”
他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想要回握,却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手臂已经断了,再也握不住我的。
“薇薇,我…没做到……”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有更紧的握着他的手,我不怕龙战看见,也不怕他怀疑,我今晚的所有举动,已经不打自招。
我知道秦严已经活不了了,我不想问他怎么会失败,因为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想让他在临死的时候,少一些痛苦。
“秦严,要不要我帮你?”我轻轻的说,知道他会理解我的意思。
他很微弱的摆了一下头,“不,那样…会让他…怀疑……,让我…自己…死。”
我沉默,他不知道,我早就被怀疑了。
“薇薇……”,他叫我,声音好像大了一点。
“我在。”我温柔的回答他,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竟然闪耀着一些莫名的光芒。
“昨天,我…我的话,没…说完……”
“你说吧,我在听着。”
“我…其实想说……,等我们…离开以后,我…我想……你愿不愿意…为我摘下…那个…戒指……”
他的眼睛落在我的左手食指上,那里有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指。
“我愿意。”我笑着回答,带着眼泪,在他的眼前,缓缓褪下了食指上的戒指。
秦严的眼睛里燃起幸福的光芒,像流星一样灿烂,也像流星一样短暂。
“再见了,薇薇。”这句话,他说的很清晰,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再见,秦严。”我微笑着用手为他整理了头发和鲜血浸透的衣领,然后把那枚戒指放进了他的手心,秦严,拿着它,我已经为你,摘下了这枚戒指,带着它到下一世,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
从秦严的鲜血里慢慢站起来,我转过身,向着龙战走过去。他一直就站在原地,没有走过来。我的心里没有害怕,也没有恨,□□上的人对付卧底,这种手段不算什么,两个世界,两种法则,谁越界,谁就死。
我一直走到龙战面前,站住,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深深的蓝眼睛。
“他死了。”我平静的说。
龙战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我。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所以没有问出你想要的答案。”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看进他的眼睛,“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猛的把我拉到怀里,捧起我的脸,覆住了我的唇。我的眼睛猛的张大,却什么也看不清,他强势的吻令我头晕目眩,不由自主的紧紧闭上双眸。
他的手紧紧锁在我的腰间,让我不会被他吻得倒下去,很久很久,才终于放开我的唇,却把我紧紧的贴向怀里,“不要说了。”
他胸口裸露出的肌肤摩擦着我的侧脸,温暖而坚实,从他敞开的领口散发出的熟悉的雪茄盒味道,让我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薇薇,你有没有听说过六道轮回?”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
我慢慢点了点头,六道轮回的说法我听过,也是源于佛教。
他把我在怀里转了个身,命令我:“睁开眼睛。”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我听话的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什么了?”
我的面前是那扇巨大的铁门,上面的花纹和门外的一模一样,一个巨大的法|轮形状。
“…一扇门。”我情不自禁的回答他。
“看到那个图案了么?”
“嗯。”
“上面画的,就是六道轮回。”他的手从身后搂在我胸前,呼吸轻轻的撩拨在我的耳廓,“从左面起,六道分别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还有天道。”
我随着他的话,看着那个巨大□□上的图案,终于明白了刚才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涵义。
“众生若造上品十恶,则堕地狱道。”
“什么是…上品十恶。”我轻轻的问。
“杀生、偷盗、□□、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嗔、痴。”
我闭了闭眼睛,这十恶之中,我至少犯了三条,而且,足够上品,单是第一条,就足以堕入地狱道。
“薇薇,听说过阿鼻地狱么?”
我缓缓摇头。
“转盘上左边第一道,画的就是,阿鼻地狱,也叫无间道,凡生前罪孽深重者,死后必堕无间道。”
我的眼睛缓缓移到法|轮上代表地狱道的那一格,看着上面绑缚在烧红的铁柱上,被边上的鬼卒活活剥皮的人脸上的那种痛苦凄厉绝望的神色,听着龙战在我耳边低声念诵:“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铁网铁绳,铁驴铁马,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从年竟劫,数那由他,苦楚相连,更无间断。”
他的声音低沉魅惑,我的身体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要说了!”
“薇薇,我死后是必定要下阿鼻地狱的,永世不得超生,这一世为人,也许是我最后的一世,所以,我很珍惜,你明白么?”
我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哭,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其实我和他一样,这一世,也许也是我人间道的终点,我们两个,没有来生。
我的泪毫无知觉的落下,滴在他手上,他把我转回来,抬手为我拭干,抱我在怀里,不说话,就这样抱着,我流着泪,抬手回抱他,他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让我永远无法痛恨他,永远,…无法。
这一夜,我睡在龙战的房间里,就像我第一次睡在这里一样,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面对面的抱。我不住的流眼泪,他不住的用嘴唇吻去,抚摸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一遍遍的说:“我会处理好他的后事,不会追究他的家人。”我点头,把脸埋在他胸前,直到天亮。
第二天,龙战果然处理了秦严的后事,仍然以贴身保镖的身份为他下葬,把他瑞士银行户头上的钱全部取出,汇给了秦严的家人,当然,我不知道秦严留的,是不是他真正家人的联系方式。
葬礼的时候,龙战穿着黑衣服,戴着墨镜出席,我仍然以保镖的身份跟在他身边,看着灵堂正中秦严大幅的黑白照片,一双眼角微微翘起的狭长眼睛含笑看着我,一直看出了我的眼泪,秦严,对不起,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我无法痛恨一个我本该痛恨的男人,你好好上路,我们欠你的,在地狱道里偿还。
那天发生的事,龙战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秦严在最后的那个晚上曾对我说过,他要通知徐刚,现在他死了,那徐刚呢?自从上次分手之后,我和徐刚就再没有一点联系,我们彻底被隔离在两个世界里。
半月之后,龙战带我去日本,自从秦严死后,他没有再放我休假,不论做什么,都把我带在身边,我不用再坐在阳台数星星,他也没有再去找过别的女人。
我对日本从来就没有过好印象,因为他们侵华,因为南京大屠杀,按照我的思想,中国是应当把日本彻底灭掉的,最好让日本岛永远从太平洋上消失。
从飞机上,我看到我们飞越了一座圆墩墩的白山,应该就是日本著名的富士山,其实富士山的风光还是很美的,虽然比不上我们中国大气的河山,但平心而论,在游客素质这一方面,国人实在让我汗颜,继而痛心麻木放弃。
飞机着陆在札幌市的新千岁机场,龙战握着我的手从飞机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三个高大的保镖,只是,少了秦严。
出了航站楼,我深深吸了一口略带冷意的空气,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原来这就是日本,其实,如果忽略细节,这世界上每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初看起来都差不多,不同的,是内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