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睡的很不安稳,梦见机场里发生了激烈的枪战,龙战浑身是血的陷入重重包围,和我当日在缅甸一样,站在高高的楼顶,面对着四周乌黑冰冷的枪口,薄薄的唇勾起冷冷的笑意,张开双臂向着楼顶的边缘仰面倒下,坠落如断线的风筝。我尖叫,从梦里醒来。
窗外的天色还只是蒙蒙亮,我再也睡不着,到浴室打开花洒冲掉了一身的冷汗,坐在床上发呆。坐了很久,不由自主的穿好外衣,下楼走到龙战的小洋楼前面,看着他的窗户。
正在看着,一楼的门忽然打开,华姨站在门口,垂着手对我说:“米小姐,少爷让你进去。”
我愣了愣,脸上有些发热,怎么他也醒的这么早,并且有闲情逸致眺望窗外?伸手掠了一下耳后的头发,我在华姨的注视下走进门去,上了二楼。
龙战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就看见他背对着我站在窗边,听见我进来,没有回过身,只是用带些低哑的性感声音说:“想我了?”
我没有说话,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矫健流畅的后背。
“一会儿陪我吃早饭,然后准备一下,我带你去日本。”
我仍旧不说话,直到他回过身,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蓝色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我。
“龙战,如果我不想去日本,你会不会…为了我留下?”
龙战不说话,放开了我的下巴。我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他海水一样的眼眸里好像有两种神色交替变幻,但到底是什么涵义,我说不清。
很久,他终于淡淡开口,“不会。”
我低下头,听见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细微破碎的声音,淡淡笑了一下,说:“好,那我向老板请假,我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不能陪你去日本了。”
龙战神色平静到不可思议,还是淡淡的一个字:“好。”
我转过身,慢慢的走回去,无力的拉开他房间的门,再替他轻轻关好,也许,这会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我是不是,应该和他说声再见,或者,是再也不见。
我没有和龙战一起吃早餐,在公寓的阳台上,我看着他的车子从院子里开过,忽然想起了在曼德勒的佛塔下,他对我说,“如果来生我做了和尚,还能遇到你么?”龙战,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来生还能做人,那你不要做和尚,我愿意和你一起,再走一次情人桥,真心真意走一次。
整个一个下午,我都坐在床上慢慢收拾我那几件不多的东西,我打算天一黑就走,不再等秦严的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并不会让我感到喜悦。我只有尽快离开这里,甚至离开T市,才能让我的心,不再这样针刺般煎熬。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在山后,我站起来,刚要背上自己的背包,门外忽然响起门铃,我全身的神经立刻绷紧,龙战和秦严都去了日本,那还会有谁按我的门铃?
三两下把背包塞进床边的空隙,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剃着平头,穿黑T恤,带墨镜的人,我认识他,他也是龙战身边的保镖,几乎时刻都在龙战身边。我的后背突然出了一层冷汗,他不是和龙战一起去日本了么,如果秦严的计划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又怎么会在这按我的门铃!
“米小姐,打扰了,请随我来一下。”这个保镖的口气很礼貌。
我尽力使自己的神态显得平静,深吸口气,看着他说:“阿昆,你不是和龙哥一起去日本了么?”
阿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仍然很礼貌的说:“路上出了一点事情,误了飞机,龙哥现在已经回来了,让我请米小姐过去。”
我听到龙战没事的时候,心里竟然松了一下,但马上就更加沉重,龙战没事,那徐刚和秦严呢?看阿昆还在盯着我,我点点头,“好,走吧。”
阿昆带我走进我已经进过很多次的洋房,但没有上二楼,而是绕到后面,在一间很隐蔽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类似地窖的东西,里面是一层层的楼梯,铺着猩红的地毯。
阿昆走在我的后面,示意我下去。我看了一眼阴森森的入口,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的腰里别着一把枪,虽然已经打算离开,但随身带枪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楼梯很长,在中间转了四五道弯,终于到达了最底层。面前有一扇门,金属的,上面有奇怪的花纹,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分成六道,每一道的扇面,都画着一种东西,有的是人,有的是狰狞恐怖、被剥皮挖心的恶鬼,还有的画着一只猪一样的畜生。门关的很紧,好像严丝合缝是一整块铁板,只有靠门的右侧,有一个盘子大小的铁圈,上面带一个手柄,看起来像是船上的舵。
阿昆走到我身旁,抓住那个生铁的手柄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耳边听见刺耳的摩擦声,那扇看起来没有一丝缝隙的铁门,从中间缓缓裂开,将那怪异的□□从中一分为二,左边三道,右边三道。伸手为我推开左边半扇,阿昆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如同僵尸,“米小姐,请进。”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脚走了进去。
铁门后面很大,像一个大厅,但没有窗户,只有头顶点着白炽灯泡,光线强烈,刺得我不由眯起了眼睛。等我终于适应了这种强光之后,才能看清大厅里的一切。
大厅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有,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蜷缩着,把脸,埋在屈起的手臂里,身上白色的T恤已经被血染红。
我的心脏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这个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我熟悉的味道,我的眼睛盯着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
走过一片暗影的时候,一只手臂伸在我面前,拦住了我,我转过头,看见了龙战。
他仍然穿着早上的那套衣服,深蓝的眼睛在灯光的死角中闪亮。
“你来了。”他淡淡的说。
“出了…什么事?”我的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
龙战放下手,转过头去,“我身边出了内奸,今天终于现出原形。”
“是谁……”我明明知道答案,但我希望是错的。
龙战不回答,沉默的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
几个浑身肌肉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手里握着铁棍,慢慢向着地上的男人围拢过去。我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他们的动作看在我眼里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回放,无声,缓慢,清晰,手里的铁棍高高举起,慢慢的落在地上的男人身上,溅起血肉混合的液体。一种极细微的声音从一片真空的死寂中刺入我的耳鼓,慢慢变大,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要!不要……”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铁棍雨点一样落下,血肉纷飞。没有任何意识的,我的右手伸向腰间,那里有我的枪,我要杀了这些人!
在我还没有摸到枪的时候,一只铁一样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狠狠的拽过去,我茫然了,不知他要把我怎么样,只是感觉另一只手伸到我腰里,拿走了我的枪,然后像要把我勒死似的,紧紧的把我箍在胸前。
我的神志在骨头的剧痛下有些清醒过来,眼前重新现出了那些笼罩在血色中的人影,看不见地上的人,只能从那些男人腿部的缝隙里看到慢慢扩散的血。
我的全身好像都瘫软了,如果不是被龙战强行抱着,根本连站也站不住,眼泪疯了一样从我眼中溢出,我挣扎着,却只能让龙战抱的更紧。
“龙战,你杀了他吧,我求求你杀了他吧!”我终于明白了挣扎的无力,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你知道他是谁?”龙战在我耳边低声耳语。
“我知道,他是秦严!我求求你,龙哥,我求你!”
龙战沉默着,一只手忽然放开我,然后我听到一声枪响。那些疯狂的人影,在这声枪声后全都静止下来,拎着滴血的铁棍,慢慢向四周退去,消失在刺眼的灯光里。
“没错,是秦严,但我知道,内鬼不止他一个,薇薇,你如果能让他说出同伙是谁,我就给他个痛快。”龙战淡淡的说着,松开了禁锢我的手。
随着他身体的撤离,我毫无支撑的身体几乎要倒下去,但我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咬着牙根硬生生的站稳了身体。他的同伙就是我,龙战,你真的不知道么?
用尽全力迈出我的脚,一步一步,向着地上怵目惊心的血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彩上,软绵绵的。短短的一段距离,我却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