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第10章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安宁暂时在王宫住下了，在她回来的第二天，莱明曼就向民众公开了她回来的消息。

彼时又恰逢多莱侵袭边境事件，才过了没几年和平时光的民众们本就对多莱人恨之入骨，安宁这个当年迎战多莱王国英雄的突然出现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惊！守护边境、痛击多莱的无名英雄，竟是十年前神降支队唯一存活队员！”

“失踪十年的神降支队队员重新现世！帝国再次迎来曙光！”

“帝国救星安宁：下街区永远不灭的神话！”

……

无数新闻周刊、社交媒体都在热烈地讨论着有关安宁的事情，他们将安宁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她是帝国的希望，称她将再一次拯救帝国。

安宁扫过那一篇篇激情澎湃的文章发言，皱紧了眉头：“这些，写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大家都很喜爱您，很高兴您能回来。”艾达为她倒上茶水，微笑道。

“陛下也一直派人盯着网上的言论，您不用太担心。”

“陛下最近很忙？”安宁这才发现，她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莱明曼了。

“前段时间首都的地下组织闹出了不少事，又碰上多莱侵袭边境，陛下才忙碌了许多。”艾达恭敬着解答安宁的疑问。

身为一名合格的王室管家，本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有关国王的政事公务，可艾达明白安宁与莱明曼之间特殊的关系，自然也没有隐瞒。

而王宫外那些嗅觉敏锐的大臣和媒体们也似乎窥探到了些什么，毕竟将王室以外的人留宿王宫，单这一点就足够令人多想。

这些天无数人想从艾达这里套出安宁更多的信息，或是费尽了心思想见她一面，都被艾达拦下了。

“有一些媒体想要采访您，我做主拒绝了。”想了想，艾达还是告诉了安宁这件事。

“你做主就好。”安宁并不在意这些，点点头无所谓道。

“不过，有一位大臣……他一直坚持要见您……”艾达有些犹疑道。

安宁眼眸一转，察觉到这位的身份可能有些特别，问道：“谁？”

“罗根先生。”

哦，那个要竞选市长，喊着自由和平等口号的罗根。

艾达抬眸看了看安宁，见她并没有抵触情绪，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位近来势头大盛的罗根大臣，是陛下一手从下街区提拔起来的，是陛下的拥趸之一。

又因为其主张和身份的特殊性，有着极强的号召性，并且因为下街区人数远多于上街区，很有可能将罗根捧上市长的位置。

所以艾达才这么纠结，既不想得罪罗根，又不愿让安宁为难。

“我可以见他。”安宁看向艾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他的主张，我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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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安宁第一个见面的人，罗根罕见地有些紧张。

在所有下街区的人心里，安宁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谁能想到一个出生于下街区第六区，几乎是一降生就被判了死刑的人，最终能够拯救帝国于危难之际，成为帝国的希望之光呢——

当安宁声名显赫时，他还是下街区一个默默无闻的政府小职员，凭借着当时的新任国王莱明曼颁布的一系列资源向下街区倾斜的优待政策，他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罗根走上台阶时都有些恍惚，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安宁已经死了，可她竟然又回来了，在多莱再度入侵的那一天回来了！再次保卫了帝国！

也许，她真的是帝国的守护神吧……

罗根坐在座椅上愣神了两分钟，直到安宁为他倒上茶水才堪堪回过神来。

“我，很高兴，高兴见到您。”罗根尴尬地挠挠脸颊，紧张道。

“我也是。”安宁朝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或许安宁沉静的气质影响了他，又或许是那双黑沉眼眸中的温和笑意给了他勇气，罗根忽的安定了下来。

“您和我，想像中一样……”罗根努力组织着措辞，慢慢道。

一样的平静和强大，仅仅是站在她身边，便感到难言的安心。

“听说你也来自下街区。”安宁率先打开话题。

“是的。”罗根望向安宁，眼中难掩激动：“所以我更加懂得，您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历经了怎样的艰难！”

安宁勾了勾嘴角，没有回应，而是转开话道：“自由和平等，很好的理念。”

“其实这个口号并不是我提出来的。”罗根谦虚道：“早在二十年前上下街区矛盾阶级越发恶化的时候，就有民间组织提出了这样的口号。”

“这些前辈们一直在上下街区宣传这样的理念，将自由和平等的种子播种到民众心中，他们遭受了许多迫害，但从未放弃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坚持不懈，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谈起自己的理念主张罗根口若悬河，安宁安静聆听，直到罗根刹住话题，朝她投来渴求认同的目光，她才点了点头：

“我也曾接受过这些理念的熏陶。”

罗根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如果安宁也支持他的理念，那他的市长之路将更为顺利。

“您，您是从哪里听到的——”

“赵礼竹女士，你认识吗？”安宁定定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罗根愣住了，他将自己认识的人在那一瞬间筛了个遍，都找不出一个叫做赵礼竹的人。

“这是哪位老师？我之后可以去拜访一下她。”

“她已经死了。”

安宁的声音低了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微垂下眼睫，掩住那黑压压的眼眸，深沉的气质敛在周身，像一层压抑的雾。

“罗根先生，你说你能理解我的苦难。”

安宁低哑着嗓音开口，却未看向罗根，她暗沉的目光飘向远方，像一声幽幽的叹息。

“很抱歉，你并不能。”

同堕地狱者亦有不同的境遇，上天给予的苦难也无法公正，轻描淡写的一句感同身受，只令她感到讽刺——

……

带走安宁的老头巴里是下街区第六区出名的人口贩子，他从各个破落街区搜罗来那些没人要，或是被卖了抵债的小孩。

再将这些小孩养在狭小不见光的地下室里，和养一窝老鼠没有区别。他还养了一条黑色的凶狠大狗，看守着这群见不得的老鼠们。

年纪小的孩子里聪明手快的，被巴里训练为灵活的小偷和狡猾的骗子，凭借着小孩的无辜外表穿梭于各个街区，为他衔取来无数钱财。

若是蠢笨点的小孩，则会被巴里折断手脚，或是毒成哑巴瞎子，由小板车拖着，去稍富裕点的街区乞讨，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而当孩子年纪大了，便再倒把手卖出去，模样好的能卖个好价钱，力气大的都卖到工厂里，做一辈子的苦工，而那些残缺的小孩往往活不了太久，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地下室里。

安宁算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一个，她虽然沉默寡言，做不了一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

但她有着其他孩子没有的专注力和敏锐直觉，她跑得更快，反应也更快，在一众孩子里都是优秀的，因此免于被毒成瞎子的厄运。

或许是因为安宁的出众，巴里也对她宽容几分，她往往能比其他小孩分得更好一点的食物，不用在地上捡拾。

可就在一天，当她偷完东西回来时，看见蹲在地下室入口的黑狗嘴里正嚼着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她的兔子玩偶。

也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当时的安宁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蹲在黑狗跟前，静静地看着它将玩偶的棉花掏出来，再撕成碎片。

察觉到安宁的视线，黑狗抬头看了她一眼，警告地龇了龇牙。

极通人性的黑狗知道地下室的那帮小孩都是低贱的货物，地位远远在它之下，它可以毫无顾忌地恐吓他们，朝他们龇出獠牙。

它往日里都是这样做的，那些小孩们都惧怕地跑走，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只是盯着它，然后在它龇牙的一瞬间，举起石块朝它狠狠砸了过来！

安宁的头脑非常清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她也知道自己并未感到愤怒或伤感。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没有一丝犹豫。

石块很大，她差点握不稳，但好在她在偷东西的那家里已经吃饱了肚子，现有有着充足的力气。

安宁第一下便砸在了黑狗的眼睛上，血一下溅射了出来，黑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又一下她砸在了黑狗的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黑狗的叫声瞬间弱了下去，再一下她狠狠踢在了黑狗的肚子上，她知道狗的弱点在肚子，只要力气够大就能要它的命……

巴里听到喊叫出现时，想要喝止安宁，可她根本不听他的话，于是巴里只得伸手去拉她，但安宁的力气出奇的大，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躺在地上哀嚎的黑狗，脸上全是血，像地狱里的恶魔。

疯了，这个人疯了……

小孩的力气终究敌不过大人，安宁还是被巴里按了下来，看着躺在血泊里的黑狗，巴里愤怒地颤着手狠狠打了安宁十几鞭，又将她绑了手脚吊到了树上。

整个过程安宁都没有说一句话，连一声呻吟也没有，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似的，只直勾勾地看着黑狗的方向，看得巴里毛骨悚然。

这个小孩，是魔鬼，绝对是魔鬼……

巴里不敢多看吊着的安宁一眼，黑狗才是他的心头肉，他连忙心疼的抱着去找医生，就任安宁吊在树上受罚。

地下室的孩子们目睹了这一场面，面面相觑，却又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转过身去睡觉了。

冰凉的月光照到身上，冷风吹着身上发烫的伤口，倒像是一份抚慰。

安宁努力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无比沉重，她的灵魂悬浮着，仿佛要即将抽离般。

死了吧，死了就结束了，就像妈妈一样……

安宁无力的想着，再度垂下头去。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她的手腕一轻，整个人突然掉了下来。

“安宁，安宁，你还好吗？”扎诺跑过来，关心道。

摔倒在草地上的安宁四肢无力的滚了一圈，缓缓坐了起来。

“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敢，那可是——”

扎诺后怕的拍着瘦弱的胸口，目光里满是担忧。

“为什么救我？”

扎诺眼珠转了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一个东西递到安宁面前。

“这个，我找到了。”

一枚黑色的纽扣躺在他的手心，那是兔子玩偶的眼睛。

安宁接过纽扣，看了好一会，忽然落下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