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正在议事厅等候各位,请随我来。”
王室管家艾达朝众人微笑颌首后,缓步走到安宁面前,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安宁少校,好久不见。”
“你好,艾达。”安宁也回以微笑,接着细心提醒道:“我已经没有军衔了。”
“您的军衔一直保留着,这是陛下特意授意的。”艾达朝她眨了眨眼,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领着众人朝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的莱明曼才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正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听到仆从通报来人后,立马变脸似的露出完美的笑容来。
这位年轻的国王,不仅有着英俊的外表,也有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关切。
莱明曼细细询问过许岳川等人行动的各项细节,提出了几个疑问,又夸赞了他们的勇气和机智,关心他们行程劳累,又为他们特批了几天假期,可以在首都内活动。
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许岳川的小队成员们都已被莱明曼的魅力所征服,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欣喜和崇拜。
“你是小队的队长许岳川?”莱明曼目光忽的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许岳川。
“是的,陛下。”突然被点到的许岳川也不慌张,礼仪周全道。
“许绘宜是你什么人?”莱明曼扫过他的脸庞,又瞥了一眼一直静默不语的安宁,才问道。
许岳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低声道:“是我的姑姑,陛下。”
即使许岳川平日里没有刻意隐瞒,可莱明曼突然当着小队所有人的面挑破他的身份,还是令他不由得多想……
“许女士不仅掌权有方,也为帝国含辛茹苦培养了不少人才,一个你,还有一个你的哥哥……”
许岳川的心猛地攥紧了,他几乎是难以控制的看了身旁的安宁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他又硬生生转头看向上方的莱明曼,勉强笑道:
“多谢陛下夸奖,为帝国奉献一切本就是许家应该做的,姑姑听到陛下的赞扬也一定会很高兴。”
莱明曼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道:“各位都辛苦了,尽早回去好好休息吧。”
众人连忙应是,却又见莱明曼眼眸一转,看向安宁道:“安宁少校就留下吧,王宫内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所。”
“是的,陛下。”安宁面色未动,只淡淡应下。
倒是许岳川担忧地看了她好几眼,才依依不舍的同队员们离开。
待到大门关闭,宽敞的议事厅只剩下安宁和莱明曼二人时,莱明曼才瞬间垮下了脸庞,不顾形象的端起桌上的冷掉的茶水喝下。
安宁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启声道:“欺负小孩有意思吗?陛下。”
莱明曼咽下冷茶,懒散地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漫不经心挑眉看她:
“怎么,只要是许家的人你都要管吗?”
安宁皱了皱眉,终是品出他话里的那一丝埋怨,不解道:“你在生气,为什么?”
莱明曼似是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哼一声:“十年前你一声不吭地跑掉,我把整个首都都翻遍了,连个人影也没找到,你说我应不应该生气。”
“我以为我完成了任务,就获得了自由离开的权力。”
安宁语气仍是淡淡,眼眸平视前方,脊背如松柏般挺直。
虽然瘦削,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虽然寡言,却有着奇异的魔力,令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投注于她。
莱明曼第一次见到安宁时,她的身上便萦绕着这样神秘而吸引人的奇特气质。
他犹记得,那是一个响彻着枪声的夜晚。
当时正值帝国王位继承人决选的关键时期,莱明曼的大姐和二哥彼此间争得不可开交。
他这个权势最弱的三王子,本来没什么存在感,却不知何时惹怒了那一方人马,被首都最大的地下组织“浓鸦”列入了暗杀名单——
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如鼓点,莱明曼捂着伤口慌乱躲进一条污水横溢的小巷,喘着粗气形容狼狈。
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莱明曼看着手间的鲜血,头脑晕眩地想到。
就在这时小巷的另一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朝他的方向靠近。
莱明曼警觉地抬眸看向前方,一团影子裹着昏黄的光从黑暗里走来,他眨了眨眼,才看清那人的脸。
稚嫩的苍白脸庞,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一个瘦削的、略显阴郁的,裹着不合身黑色大衣的少女。
莱明曼握枪的手不由得一松,却在下一刻又握紧了。
这个仿若无意间闯入交战的少女,见到负伤躲藏的男人,眼眸中不仅没有惧怕,甚至也无一丝好奇和怜悯,脸色从容平静得如同看见了一只逃窜的老鼠。
“别过来,不然我——”
察觉到不对劲的莱明曼粗哑着嗓子喊道,将枪口瞄准对方。
在黑漆漆的枪口下,少女顿住了脚步,站在了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漆黑眼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瞬,开口道:
“我能救你,跟我走。”
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夜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邀请,莱明曼更是提起了万分警惕。
“我凭什么——”
“不然,杀了你。”
随着少女的冷冽嗓音出现的,是一把瞄准向莱明曼的微型手枪。
莱明曼眯眼盯着枪口,收紧了手指。
他没有把握在少女开枪前开枪,而开枪后他们二人无论谁活着,响动都会把那些人引过来,到最后他也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死局,除了跟她走,别无选择——
“我跟你走。”
莱明曼从未做过这么草率的决定,他能感觉到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也将自己这一刻的莽撞归咎于此。
他盯着在前方带路的少女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救我?”
少女回头瞥了他一眼,仍旧脚步如飞,丝毫不顾及这个重伤的人。
“浓鸦接到命令要杀你。”
少女身手利落的翻过一道矮墙,又走进一段地下通道,弯弯曲曲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钻进一扇低矮的小门。
待到莱明曼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进入门内,见到一间摆着一张高低床的简陋小屋。
少女伸手将门锁上,没有开灯,坐在昏暗屋内的唯一一张小凳子上,直视着莱明曼的眼睛,缓缓道:
“我,也是浓鸦的人。”
莱明曼浑身寒毛瞬间炸起,少女那双凝望着他的黑色眼瞳如同地狱的幽火般令他毛骨悚然。
可莱明曼的手枪已被少女收缴,他只得慌乱地转身想要打开房门逃跑。但这老式的门锁看起来简单,却不知怎么偏偏绊住了他的手脚——
“你怕什么?”
尤显稚嫩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如同催命的丧乐。
“我要离开浓鸦。”
莱明曼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他僵硬着转过头来,看向那张苍白的脸。
“你是帝国的三王子。”安宁仍坐在板凳上,似乎一点不担心他逃跑似的,不急不缓道:“我救你,你帮我离开浓鸦。”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莱明曼顿时如泄气的气球般坐在了地上,脱力般长长吐了口气。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莱明曼想破口大骂,可王子的礼仪尊严使他保持了理智,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脸庞抽动着说道:
“我伤太重了,需要包扎治疗。”
知道脱离危险,莱明曼就开始显露爱使唤人的蛮横本性了。
少女感到困惑似的微微歪了歪头看他:“这点伤,不会死。”
“这点伤!这叫这点!”
莱明曼瞬间拔高了语调,他摊开掌心向少女展示他流失的宝贵鲜血,似乎受到了多么不公的待遇。
“我需要缝针!手术!医生呢?带我去找——”
莱明曼的痛诉被少女架在脖颈的匕首掐断在喉咙,感受到颈间的寒凉,莱明曼小心地缩了缩脖子。
“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不会死。”
少女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分外认真道:
“割这里,才、会、死。”
……
这是莱明曼生平遇到的第一个无赖,却没想到这样扭曲的缘分,竟然维持了有十多年之久。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莱明曼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长舒口气,慨叹道。
十年时间杳无音信,当年的心理医生也说过安宁的状态并不好,有自残倾向。
莱明曼有无数次梦见,安宁和当年神降支队的队员们重聚了,一起手牵手、开开心心的畅谈人生。
但好在,她还活着——
“来,坐吧。”
莱明曼拉开他身边的椅子,提起茶壶往一只新茶杯里倒上茶水,推到那张座椅前。
“欢迎回来,安宁。”
安宁落座后,饮下那杯已经凉掉的茶水,看着茶杯上金色的花纹,突然说道:
“见到你,我其实很高兴。”
听到她的话,已经身为国王的莱明曼竟然有一点受宠若惊,但很快,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忧伤的笑容。
“是啊,我也很高兴。”
他们见过对方最狼狈、也最不堪的模样,互相利用,也互为依靠着走过一段艰难的岁月,共同见证了帝国从摇摇欲坠到再度燃发生机。
曾经他们身边熙熙攘攘,围绕着许多人。可到了现在,能够一起平和的坐下来,毫无顾忌地畅聊过去的人和事的,却只剩下他们俩了……
“都过去了,安宁。”
莱明曼轻叹口气望向窗外,从那里能看见国旗的一角,和漫无边际湛蓝的自由天空。
一切,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