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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傅简辞,我很难过。
几个小时前,H市。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门诊,临回家前,季卿白还特意去了病房楼绕了一圈,可还不等他巡视完几个要紧的病人的情况,就在这走廊里遇见几位患者家属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他们低着声音讨论着什么,眼神还时不时地瞥向自己,
他把手中的笔插回了兜袋中,朝着往那边看去,刚才还聚在一起的人瞬间就散了。
奇怪?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季卿白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头,他虽然觉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奇怪,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是病人家属是始终是要保持着些尊重的。
在确认了前几天手术后从ICU转出的患者没问题后,季卿白回到了护士台,那种被探究眼神注视着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比起刚才的那些,这次的更加具有侵略性,这让季卿白莫名地有点不舒服,可就在猛地回头后,却又发现不出来任何的端倪。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季卿白心里隐约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样,与他一道墙之隔的配药室里传出了议论声,这些声音争先恐后地攀上他的耳朵,让他如遭雷击。
“季医生那一/大束花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嗯,我亲眼看到了,那人穿的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样子,他写道歉小卡用的笔还是从这种咱们这里拿的呢,看那个道勤的口味绝对错不了,就是他男朋友。”
“好家伙,搞了半天季医生有男朋友啊,怪不得之前教授给他介绍女朋友要拒绝呢,原来是同。”
“是同倒是没什么,只是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参加了医药代表别墅趴的咱们三医的医生吧?”
“应该是吧,我反正没听说过咱们医院还有别的医生是同。”
“首先声明我不反对同,但是别墅趴什么的,啧啧啧,想象就好恶心啊。”
自脚底板升起来的寒意瞬间冰冻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季卿白僵在了原地,他的耳边充斥着来自不同人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幻化成了一股风暴,像是要将他的整个脑袋搅碎,
他两只手不自觉地死死捏紧了背包的系带,宛如一个在逃亡中穷途末路的旅人。
医院的走道在他眼里被无限的拉长,季卿白垂下头想要挪动脚步,可他看着他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任凭他如何努力,都踏不出去。
“老季!醒醒!唉!老季!”
季卿白听到声音后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晨站在了他面前,他脸色偏白,头上还带着尚未来得及解开的手术帽。
“老季你怎么还在这,副院正找你呢。”
“找我?”季卿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吧。”陈晨用手着腰,不确定地说:“你快去他办公室吧!”
季卿白点了点头,接着从科室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副院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二楼,离病房楼很远,季卿白不敢耽搁,尽管心里再怎么抗拒,可他还是闷着头往前走。
虽然不确定,可季卿白也隐约猜到了副院长到底要说什么,但也容不得他不去。
“来来来,小季坐啊。”副院长看见门口的季卿白摘下了老花眼镜,他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季卿白,并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
“副院长好。”
“嗯,上个季度你的那个手术不是被评上院里的优秀手术了吗?还没恭喜你,那场我也看了,很是不错啊,剥离的又快又干净,控血也控的极好,的确优秀。”
副院长没有正面回答季卿白的问题,而是扯了个毫不相关的回答,这样的铺垫,季卿白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是他猜想的那样,希望再一次被打破,可这一次季卿白只感觉到了麻木。
他僵硬着身子不带一丝情绪的机械地回答。“副院长过奖了。”
“哎!这可不是过奖,我说的这是事实,咱们院的作风一向都是这样,赏罚分明!”
副院长说完,端起白瓷茶杯轻轻一吹,接着喝了一口,缓慢开口:
“小季啊,你也知道,现在的医疗环境可比不上我们当年啊,现在信息那么发达,一旦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恨不得全部人的眼睛都粘在你身上,一不小心,就容易万劫不复啊。”
副院长语重心长,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可听在季卿白的耳朵里却格外的刺耳,
从小到大可是经历了无数种这样的场景,忽然他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和倦怠。
季卿白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对上了副院长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有什么话院长不妨直说。”
这样绕来绕去的滋味于他而言就像是凌迟的刀子在他脖子上来回的摩/擦,痛苦和希望像是两个极端,此消彼长,来来回回地不停歇。
“啊,哈哈哈哈哈,小季不愧是现在神外的新星,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
副院长又抿了一口热茶,依旧还是操着长辈对晚辈教导的和善口气:“牵星医药公司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这件也闹的挺大的,市里也成立了专案组调查了,我知道你们神外经常和这家的其中一位代表关系甚密,所以我想……”
副院长拉长了音调,意有所指。
“当然我还是比较相信小季你是不会做出这些事的,但是毕竟这种私事一旦被爆出去,影响的是整个医院。”
“院长是指的我的性取向问题吗?”
再好脾气的人被逼迫到这份上也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这些年一路挣/扎过来的季卿白,他脸沉的厉害,明明没有挪动位置,可是周身的感觉和刚才那个季医生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约是没想到季卿白会问的那么露骨,副院长端着杯子喝茶的手一顿,紧皱眉头泄露/出他的不耐烦,接着又摆出来一副和蔼的模样。
“小季啊,我记得你实习就在咱们医院了吧?这么多年你不是没有见过因为私人作风被拉下来的医生,在这个是时代,不管你的医术有多么强,技术有多么好,但是只要是作风有问题,再在网络上这么一发酵,那么职业生涯都毁了。”
“我这也是惜才啊……”
副院长话说道这份上,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就算院里调查组调查与不调查,王旭西这个花一送算算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在这个医药公司钱色交易开违规聚众趴的口子上,不管他怎么做都一定会被影响。
想通了各种关窍的季卿白不再打算反抗,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刚进来时候的平静,
只是这股平静到吓人。
“院里是这样打算的,先派你去在海南的分院进修一年,之后再回来,你看怎么样?”
三院在海南是有一个分院的,但是那个分院目前还是以疗养为主的,几乎不太需要神外的医生,到时候还知不知道会不会调他回来还是另一码事,
再者说,长期接触不到患者,他的操作和灵敏度都会下降,这无疑,也是在断送他的职业生涯。
季卿白明白,院里是怕他会影响整个科室了,毕竟在这个紧要关头,谁也不愿意往上撞。
他是一枚可以随时被抛弃的弃子,一直都是。
季卿白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时,他依旧是刚踏进这件办公室时的那种四平八稳的样子:
“知道了,副院,我会配合工作的。”
“你放心啊,小季,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有天赋的医生,这样的医生就算院里忍心,我也不忍心啊。”
副院长说再多的话,季卿白已经都听不到了,一瞬间,他似乎整个人又回到了那个高中被欺负的那个厕所隔间。
冰凉的地砖,刺骨的冰水泼在他的身上,浇了他个透心凉。
贫穷是罪,他的爱也是罪。
不管社会再如何进步,法律条款再如何修改,这么多年了过去,终究还是对抗不过压/在人们心头的成见那座大山。
季卿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昏暗逼仄的客厅里了。
之前他点的外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早就送到了,就正摆在他面前的老旧茶几上,
原本应该蓬松温热的炒米粉也因为摆放的太久缩起来干巴巴和炒碎了的发白鸡蛋混在一起,
只是看着样子就让人倒胃口。
就算如此,可季卿白还是选择拿起了筷子,他一口接着一口将这些炒米饭猛吃了下去,因为吃的快就不会那么容易品尝到味道,所以即使难吃也没关系。
季卿白狼吞虎咽,竟然将米粉全部都塞进去嘴巴,竟然一丁点都没剩下。
几乎是自虐式的,季卿白鼓着嘴巴,头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塞了一嘴的米粉,他强忍着吞咽,直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
神经,肠胃,情绪在同一时刻都到达了临界点,
季卿白僵在原地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接着猛地起身冲到了厨房。
他双膝跪地,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死死按着胃部,将刚才吃进去的炒米粉连着胃酸又全部都吐了出来。
胃酸混合着食物的恶心味道在整个厨房弥漫开来,
食物被他吐完了,可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胃里就像是装了搅拌机一样地翻江倒海,季卿白不想弄脏了客厅的地毯,所以他只能坐在冰凉的地上,撑着瘫软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厨房的垃圾桶里吐酸水,
一次接着一次的呕吐让胃酸不停地灼烧着他的食道,
很难受,季卿白皱眉,难受了本来就应该哭的,但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他又不知道怎么地却笑了。
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的季卿白站起身,打开水龙头用水漱了漱口,接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客厅,习惯性的从沙发地下摸出来烟盒和铁皮烟灰缸,
季卿白熟练地点起烟火,可就在要送入口前,他忽然想起来了与傅简辞的约定。
“戒烟吧,一起。我陪你。”
怎么就回答的是好呢。
现在烟瘾翻了的季卿白有点后悔,可他愣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夹着的那根烟掐灭,连带着打火机和烟烟盒一起丢到了垃圾桶里。
他季卿白是有原则的人,才不会像傅简辞一样当一个言而无信的小狗。
没了烟,又不能喝酒,
季卿白满腔的思绪不知道该如何排解,他闭着眼靠着沙发缓了一会儿,却意外地接到了傅简辞的电话。
搓了搓毫无血色的脸颊后,他才拿起来手机,但只是刚开口的一个“喂”字,无尽的思念和难以言说的委屈就倾泻而出。
看着屏幕那头的傅简辞,季卿白忍了很久,甚至都快把他的脚踝掐红了,才堪堪止住了这滔天的思绪。
随便聊了两句后,他不知道傅简辞好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向着他靠近。
手机屏幕里,那个小小的傅简辞的脸忽然被放大,一双总是温柔之中带着调笑的桃花眼眼神像是能穿透屏幕直接进入他的心。
“哭了?”
“没有。”
季卿白垂下眼帘掩下思绪,撒了个谎:“看电视剧看哭了而已。”
本没想着他这拙劣谎言能把向来敏锐的傅简辞骗过去,季卿白甚至在心里都打好了圆谎的草稿,可对方却意外地没在继续追究下去,
两人不痛不痒地互相道了声晚安之后,季卿白放下手机才敢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尽管难过,尽管他没用的很想很想傅简辞,可已经吃过一次亏,季卿白早就不相信傅简辞了。
他才不要将最脆弱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给他,
这无疑是递给对方一把可以伤害自己的刀。
要是傅简辞没在这个时候出差就好了,或许他可以刻意选一部催泪的电影,然后假装被电影感动哭,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抱着傅简辞哭。
就这样想着想着,季卿白就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起身后,他像是梦游一样的开了门。
门外黑漆漆的一片,骤然灌进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战,
被冷风一吹,完全清醒过来偶的季卿白才后知后觉他好像不该大半夜随意给别人开门。
这时候,一个黑影忽然靠近了他,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反应过来后撤之前,这道黑影带着浓重酒气的身子直接朝着他压了过来。
来人的手抚上了他的头,语气中带着让他那颗担惊受怕、漂浮不定的心安定下来的魔力,
“阿季,别怕,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