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繁花似锦。校园里一派生机勃勃,枯木逢春,冒出嫩芽儿。
蔷薇花枝沿着墙脚往上攀沿,开出一丛一丛粉红花朵,蓬勃而烂漫。米玥一脚登着脚踏车,一脚支在地上,时不时看看花,时不时看看街角。
穿黑白校服的学生一个接一个从街角转来,慢慢靠近,走进校门。曾思瑶往后蹬了一下脚踏,抬手看看表,深深吸了口气。
当街角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瞪大眼睛,勾起嘴角,往前蹬了一下车脚踏。
“嗨早呀,好巧。”她笑颜如花地打招呼。
周南平平一笑,眼神还困顿着:“早。”
两人一起下车推车进校园,又并肩走到车棚,将车架好上了锁。
米玥从自行车前车筐里拿出一袋包子和一袋豆浆,打开袋子以后把包子递到周南面前:“吃早餐了没?”
周南淡定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另一袋包子,在米玥面前晃了晃。
米玥抿嘴笑了笑,缩回手去低头咬了一口,含糊着又抬头问:“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啊?”
“嗯……芹菜牛肉。”周南明显没睡醒,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米玥见状问:“你晚上几点睡的?”
周南侧头看她一眼,犹豫了会儿才回答:“大概11点半吧。”
想想自己十点多就趴在书桌上流哈喇子睡着了,米玥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啃手里的包子。
周南的成绩排中上,米玥的成绩排中下。但米玥心里坚信,只要自己哪天状态好了,稍微努力那么一丢丢,就还是有希望赶上去的。不过赶不上去也没什么所谓,女生比男生弱一点,于某些方面比较有优势…
……
相比米玥可进可退的乐观心态,曾思瑶就痛苦多了。她要努力,保三进二,进二争一,她要勇夺学霸头头那第一把交椅!感情什么的,就如那天边的浮云极其虚无,风一吹,日一晒,就变了形状消散了踪影。她不肯为那虚无的东西过多伤神,欣赏过了就行了。
周南走进教室的时候,曾思瑶正双手捂着耳朵,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英语课文。她睫毛很长,软软地垂在下眼睑上,覆出一小片阴影。高挺的鼻梁延伸到头,是个圆润的鼻尖,反着轻微的灯光。
他嘴角轻扬,不忍心打扰她,只轻轻拉开椅子,尽可能地安静坐下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曾思瑶突然睁开眼看过来,眼眸明亮,眼底却总是柔柔的好似蕴着一汪清泉,装了好多好多东西在里面。
她没说话,只温柔笑了笑,继续转过头去捂着耳朵背课文。
周南把脸撇向旁边,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发出急促而为不可闻的铛铛响声。过了半晌,他倏地挺直脊背,从桌上的书架堆里抽出英语课文,也翻开曾思瑶摊开的那一页,凝神背诵。
中午吃饭时,曾思瑶照旧和米玥李芳芳她们一起捧着饭盒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吃。因为站得有点累,便捧着饭盒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稍稍卸掉一些压在腿上的力,面向教室。
然后就看到那样一幕。
李毅成绩还不错,上次期末考试挤进过前十,不过这次月考又跌了出去。他长得眉清目秀,是个很不错看的青年才俊,仔细观察他的皮相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款的会招女孩子喜欢很合理。而周雪燕,em……怎么说呢,算是个成绩吊车尾的女孩儿。还和曾思瑶是舍友。
虽说是舍友,但平常交流并不多。因为实在是没有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最多不过借用一下洗发水和纸巾,出门点头进门微笑的那种泛泛之交。曾思瑶仔细回忆有关她的行事语录,也不过回忆起她貌似比较爱漂亮,除了爱护那一手细长的指甲外,还尤其爱护自己那头乌黑的秀发。别人洗完头都是恨不得东甩西搓地把头发尽快弄干(宿舍不能使用吹风机这种大功率电器),她呢,洗完头以后,都会用毛巾把湿发包裹起来,据说是让头发吸足了水,秀发才能更加光滑柔亮。
那时曾思瑶木讷地点头认同,且不明觉厉,真诚地私以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她却不能跟着学,因为她更坚信那样也会导致湿汽入脑,容易头痛。曾思瑶总有本事让两个互相矛盾但又都合理的事情囫囵地并存在自己的脑子里,说是包容性强,不如说是傻不愣登,或者说她并不在乎这些琐事。
她面向教室,正好看见李毅从饭盒里舀了一勺饭,伸手喂进周雪燕的嘴巴里。周雪燕包着满口的饭鼓囊起脸颊,或许觉得自己鼓囊囊的模样比较可爱,她冲男孩狡黠一笑,李毅又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伸手过去宠溺地替她擦了擦嘴。
曾思瑶看得一个哆嗦,赶紧又转过身去面向操场。
她用勺子在饭盒里扒拉来扒拉去,只舀了颗花菜吃,却没什么胃口嚼。如果……假如……她一个没把持住答应了李佳奇的那天的表白……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如果……假如真的早恋的话,也像如此这般的腻歪?
她又打了个哆嗦。
早恋这件事,从客观上来说是一个雷池,一旦跨进去就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准备好承受枪林弹雨和爆炸,曾思瑶自我认识很清晰,她胆小,她不敢。再则从主观上来说,目前这种境况下的早恋,并不多美妙,或许暧昧还好,但真的谈恋爱什么的,坐在一起互相喂饭么?啊不。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摇头。
吃过午饭,曾思瑶端着盒饭去食堂外的水池边垃圾桶倒了大半,正觉得自己有气无力的,耳边就突然出现一声低沉的男声:“倒这么多,浪费。”
曾思瑶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菜汁就洒了些出来滴到对方鞋子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曾思瑶开始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包里掏纸巾,掏了半天发现包里没有。她一脸茫然看着许佑稙。
许佑稙伸手把自己已经洗好的饭盒递给曾思瑶,然后慢悠悠地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他走到旁边人少的地方,曾思瑶也乖乖跟过去。只见他半蹲下去,纤细的手指比女孩的还好看,拿着一张雪白的纸巾仔细擦着帆布鞋鞋尖缝隙里的橘红色油脂,但是不能完全擦掉,原本洁净的鞋子就出现一块浅浅的橘色印记。
曾思瑶局促地抠抠饭盒底:“擦不干净是吗?”
许佑稙直起身来,将纸巾丢到垃圾桶,又伸手取过自己的饭盒,冷声道:“是的,洗不干净了,你要负责。”
“……?”曾思瑶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
可还是觉得愧疚,她憋了半晌不知怎么回答。两人正僵持着,眼角便瞥见李佳奇面无表情地走过,路过她身边时,他深深看了一眼曾思瑶。曾思瑶原本促狭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算了,开玩笑的。回去想想办法,总能洗干净。”许佑稙见她神色突然寥落,赶紧说。
曾思瑶勉强笑笑:“嗯。”
她拿着饭盒到水池边清洗,自来水管被太阳晒得发烫,放出来的水温也很舒舒适。洗了饭盒扣好盖子后,她转过身时发现,李佳奇正站在边上等着。
她当没看见似的打算往回走,李佳奇随即跟上。跟上以后也不言语,于是两个人就一路沉默着并肩走回了教室。
然而回到教室以后却觉得氛围不大对劲,大家三五成团的交头接耳在讨论什么事情,十分激烈。
曾思瑶坐下后,戳了戳前排几个正围成一个圈子的同学问:“怎么了吗?”
“李毅和周雪燕被老梁带到办公室去了!”
“……”
知道这雷会炸,没想到炸得这么快,一顿饭的功夫都没到。
曾思瑶转过头,看看刚才他们俩坐着吃饭的桌子,心里一阵叹息。又不经意看向李佳奇,李佳奇正用手撑着脑袋在看书。
还好,她脑子尚清醒。还好,他人气够旺。
午休之前,梁墨就板着脸进来了。一通拍桌子怒骂:“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现在是谈恋爱耍朋友的时候吗?目光太短浅!连以后考什么样的大学,考不考得上大学都不知道,就学人谈恋爱?谈恋爱是这么谈的吗?是你喂我一口饭,我喂你一口菜这么谈的吗?不恶心吗?太幼稚了!”
“等你们以后出息了,恋爱随便谈!吃完玩耍都比现在高级不知道哪儿去了,现在给我整这些幺蛾子小心思,鼠目寸光!简直不知所谓!”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一旦发现谁谁谈恋爱,一律请家长来带走!我们班容不下脑子坏掉的学生!”
教室里一片安静沉默,唯有呼吸可闻。大部分同学都垂着头,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惴惴不安。
梁墨也明白,这个年龄段的男男女女天天坐在一起,日久天长的难免不会生出花花肠子,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早恋而耽误学习的案例太多,那些血淋淋的教训还不够让人警醒?那些本该有着大好年华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贪图一点新鲜感就堕入深渊,有的甚至大肚隆起就此退学!然后呢,这么小的年纪,回家以后做什么?去厂里打工,还是去理发店给人洗头?可他们明明,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去春光明媚的校园里好好谈一场春花雪月的恋爱,去湖边散步,去更大的平台见识更多更好的东西,然后去找一份更加体面的工作,有更加美满的下半生才对。
教育工作就是这么惹人厌烦,明明做的是正儿八经的好事,却总要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
她胸膛久久起伏不定,见这一场杀鸡儆猴的戏也差不多了,才愤然走出教室。
她前脚刚走,教室里就嗡嗡嗡地像有千万只蜜蜂来回地飞。曾思瑶捏着笔,头没抬,神色也未变。
她明白梁墨的话,也明白她把话说得这么狠的意图。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周雪燕,她是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程度的批评的,接受全班同学的审判,六十双眼睛盯着,如同凌迟。所以,她不肯冒一丁点儿风险。
李毅和周雪燕一下午都没回教室,他们被请了家长,然后纷纷被领走了。
不过晚上,曾思瑶就在宿舍看到眼睛红肿的周雪燕,她盘腿坐在床上,支着小桌板,桌上放着书,还在抹眼泪。
李芳芳是个温柔细致又暖心的女孩儿,她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过去安慰过了,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既丢人,又丢脸的,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时半会儿顺不了气,也能理解。
黎颖是个大嗓门,她一说话就收不住音量,也不管如今宿舍氛围是何等忧伤尴尬,她仍旧和平常一样大声笑呵呵的,和隔壁那个跟她同初中的小姐妹跑来派去地打闹。
在别人那般欢乐愉悦的映衬下,周雪燕缩在床角肩膀轻轻抖动,显得越发可怜。
曾思瑶洗漱完以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仍旧笑得酣畅的黎颖,心里感叹这人真是心思单纯,不通人情世故。然后又犹豫一番,还是坐到周雪燕床边,小声劝慰:“你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周雪燕抬头见是曾思瑶,神色一凛,突然更加神伤,伸出双臂要来拥抱曾思瑶。
曾思瑶愣了愣,但也只得配合着往前坐了坐,被她修长的手臂圈住,头埋在肩膀上好一阵哭泣。她只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小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儿,过了就过了,睡一觉就好了。”
周雪燕下巴放在曾思瑶肩膀上一抖一抖的,良久才收住情绪,满是鼻音小声地自问自答:“会过去么,过不去了。”
“怎么会过不去呢,你别想太多。今天过了以后,大家也不一定能记住这件事的。”曾思瑶说的是事实。别人的事情再精彩,也不过两三天就抛开脑后了,谁还能把八卦记一辈子呢。
但周雪燕还是轻轻摇头,倔强而肯定地说:“过不去的,我就过不去了。”
曾思瑶听得心里一阵突突,忙把她从自己肩膀上扯下来,伸出手指替她摸掉脸上的眼泪,又替她理好碎发,定定看着她,声音柔而有力:“你才17岁,不会因为一场恋爱就过不去的。真的过不去,不就印证了那些大人说的话了吗?”
周雪燕神色茫然,似是没听明白曾思瑶最后的话。
曾思瑶只得再解释得明白些,虽然这话说出去其实算是拆了梁墨的台,但,她原本也不是和梁墨一队的嘛。她淡淡道:“如果你觉得因为一场早恋就过不去了,那不就正好被拿来当作反例,说什么早恋害人,早恋是洪水猛兽一样可怕了吗?”
如果早恋不出格,其实……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吧。曾思瑶也为自己说出口的话震了震。她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
听了这话,周雪燕果然收住了眼泪,愣了好久,终于点了个头,灰败的眼神也变得坚毅许多:“对,我不能被当作笑话。我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嗯,没什么大错,不过是情窦初开情难自已,又不怕死的勇敢地迈出一步挑战权威罢了。
既然当初有勇气在公开场合谈那么一场,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不过是没想到梁墨会对他们公开处刑罢了。
周雪燕拿纸擦了眼泪,自嘲道:“就是太丢人了。”
曾思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心道还好还好,你们也就是运气不好,也不太谨慎,所以被梁墨抓了个典型而已。真算起来,底下偷偷摸摸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曾思瑶,谢谢你来安慰我。”周雪燕一脸诚恳,“我以为……”说着又哽咽起来,“我以为你们都不会和我说话了…”
曾思瑶很是可亲地拍拍她肩膀:“不会,没事儿的,别想那么多了,先好好学习,月考考个好成绩出来,老师,父母,就都不会觉得你们这件事有多严重的。”
到时候就能理直气壮地说,你看,早恋并不影响我学习,早恋促使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周雪燕受了启发,重重点了个头:“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曾思瑶咧着嘴客气地傻笑。心虚地想,如果被梁墨知道她这么助纣为虐的,会不会把她也请去办公室喝茶,或者抓她个典型,治她一个为虎作伥胡说八道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