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旁边有一段野长城,是他们春游的最终目的地。也是他们学校每年组织春游的必游景点。
旁边正在修整的这个公园,便是依托这段野长城而来的市政规划。
吃饱喝足的同学们爬长城的兴致很高涨。虽然说是一段野长城,但是弯弯曲曲地也有足足3公里长,最高处约150米,直通一座小山丘,山丘上一座和尚庙,庙外有棵祈福树,上头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据说长城是清代镇守此地的某官员为显政绩下令修建的,修了一半没了银钱便搁置了,后来被百姓扒了不少砖石走,所以只剩了一小段,被政府保护起来,顺带作为旅游开发的核心景点。
现在这景点还没完全建成,四周也还乱糟糟的,便没什么人。
一群学生蜂拥而至,埋头干活儿的大爷大婶笑呵呵地看着祖国的新鲜花朵儿们,让花朵们走路都小心些。
长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尤其是看到陡峭笔直的阶梯,体力早消耗了一半的女孩子们便期期艾艾呼哧带喘地念着爬不动,实在爬不动。
就算曾思瑶平常体力还不错,走了半天路以后,见到眼前这陡峭笔直的阶梯,也是两眼发直,两腿发软。
梁墨规矩严,对早恋这种倾向严防死守。见不得男生帮助女生这种“友好互助”的行为,见了便要说一句“自己爬上去,这么点儿高都爬不动吗?”
再不然,就只允许girls help girls。
曾思瑶爬得两腿发软,才终于爬上那段陡峭的阶梯。站在高处看远处风光旖旎,山的轮廓也近了许多。
清风拂面,小脸微红。
左右看看,走得快的已经快爬上小山丘去往和尚庙了,爬得慢的,还堆在底下那个陡峭的阶梯下喘气。
曾思瑶略略休息,气息喘匀以后便继续慢慢地往上走。
她遥遥看见那座和尚庙外面那棵祈福树,数不清的红布条密密麻麻几乎挂满整棵树的枝桠。
嗯,看来这里,香火很旺盛。
她低头踩着青石路往前,走了一段后再抬头时,到了一个转角,这里有座小小烽火台。听见一个熟悉的笑声,银铃般清脆洒脱,她嘴角勾起,知道是张晓西在这里。
很多年后在梦里,曾思瑶都还能反复梦见这个场景,即便已经释怀。
她勾着唇角转进烽火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尚留着余冬的寒凉,走进去后,一股冷气陡然包裹全身。然而比这现实的寒意更令人感到森然的,是她恰好看见张晓西踮起脚尖,嘴唇触碰到李佳奇的侧脸,在自己闯进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唇角还留在李佳奇脸侧,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然后李佳奇皱眉,扭过头来……
曾思瑶觉得自己身体某个角落发生了爆炸,炸得自己几乎耳鸣,耳朵像被蒙了什么东西,外界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
似乎有鸟鸣声,似乎远处有汽车轰鸣,又似乎有风声。她记不清了。
如果说初恋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预放未放时那渐变的粉白颜色最惹人喜欢,也最让人期待。那么曾思瑶的初恋,就如一个漂亮的花苞,被调皮的孩子随手摘下,丢在路边。
还没绽放,就只能腐烂。
可惜得很。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阴凉的烽火台的。
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浑身依旧冰凉透彻,瑟瑟发抖。
她脑子里反复出现一句话:他真的,太招人喜欢了。
太招人喜欢的男孩,身边总是少不了漂亮的女孩,曾思瑶对此没有半点战斗力。
她不想争什么,学习争第一名已经够辛苦了,还要争个人?那太可笑。
如果他明明有更多选择,自己不过是他挑中的一个?
但是凭什么要被别人挑拣呢?她又不是一颗菜。
年少时的喜欢,不讲条件,不做对比,不需勉强,不要犹豫。
淌过心脏的每一滴血都如外面的冷空气一样冰凉,她能明显感受到落入心脏的那种彻骨。
一口气走了很远,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她一概不理。直走到路的尽头,走到那座庙门口,她抬脚跨了进去。再一路走上台阶,站在大殿中央站着,仰视着面前的佛祖,一言不发。
“你不拜?”耳旁终于有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响起,一点起伏和感情都没有的,冷淡而沉闷的声音。她侧头看去,果然,是许佑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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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西亲上来的那一刻,李佳奇也很惊讶,然而更惊讶的,是他看到正好含着笑容走进来的曾思瑶。
他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惊愕爬上眼角眉梢,和即刻抵达眼底的失落。
但她依旧含着那浅浅的笑容,笑意更甚,一步不停地经过他们,仿佛一切与她并不相干。
他侧了侧头避开张晓西的嘴,眉头紧皱,一脸的愤然看回去。然后脚步微微一动想跟上,但很快他就知道,他不能这么直接,她不会喜欢。她一直小心翼翼,不肯承认……
曾思瑶浑身裹着一股低气压,低到让人不敢靠近。李佳奇看着跟在她身后的许佑稙,眼底也逐渐盈满阴冷。
从庙里出来,曾思瑶站在城墙边上望着远处田野发呆。初春的下午日光斜斜,一片宁静的金光灿然洒满全身,天边云霞绯红,落在少女愁绪的眼中,波光粼粼。
许佑稙侧头瞄她一眼,动动嘴唇,却没说话。
待到不知情的米玥和李芳芳一众气喘吁吁笑闹着过来一把抱住曾思瑶,他就不动声色走开了。
“不行了,我要累死了,爬不动了。”米玥说话有气无力,跟上来的李芳芳也站在一旁猛喘气。曾思瑶沉闷的空气罩被打破了,她浅浅笑起来。
这时张晓西小跑着经过她们,笑着喊:“快走啊,马上就到了。”
曾思瑶目光闪了闪,依旧嘴含微笑:“快去吧,那边有棵祈福树,可以许愿。”
走到一半时梁墨终于也爬上来了,她拦住正准备往下走的曾思瑶说:“走,上去拍个合照再下去。”
后来,那张合照一直夹在一本相册里,曾思瑶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李佳奇,就总觉得那天好遗憾,好遗憾的一天。
高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春游以大家爬下长城精疲力尽而结束。回到学校暂作休整,又迅速如火如荼投入学习的氛围中去。
埋头学习的好处是,时间过得像是不存在,像坐着时光穿梭机,在时间长河里乘风破浪。
所以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很快就来了。
曾思瑶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的月考成绩排名变动很大。不仅是她自己的排名再次跌落至第三,连李佳奇也没能保住自己那个第一的宝座。而这一次夺魁的选手,竟是上学期已经沉沦了许久的,黄瑶。
刺眼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她觉得压力如巨浪般袭来拍在自己身上,有种无力的窒息感。
在你不知不觉的恍惚间,总有人在默默发力,慢慢靠近,轻轻超越。
曾思瑶开始深刻检讨自己:看吧小妞,你也不过就考了一两次还不错的成绩,就以为大势已定天下太平?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太小看别人了?还天天胡思乱想?该!
她沿着操场跑了两圈,心头郁气稍稍消解,才重整心情,缓步回到教室。
自从上次春游结束,她就果断和李佳奇切断了那时不时的眼神交流,一头扎进习题册里,每天在笔记本上不断摘抄成语和诗歌,习题册也一章接章地不停练。
熟练,能让解题过程变得快速简单,能在考试中节约不少时间。所以即便是写过的题型,她也并不跳过,只不断训练自己的解题速度。
第三名的成绩,让她在家受了一顿冷嘲热讽的训斥。
妈妈的话绵里藏针:是骄傲了吧?以为自己考得还可以所以过年期间就放松了敞开玩?
曾思瑶想想自己埋头苦读的春节,很无语。
爸爸的话更直接难听:怎么才第三名,上学期不是第一名吗?你怎么考的,是不是一天到晚看闲书?别看那些杂书了,再看下去第三名也保不住,你不觉得丢人我还嫌丢人……
只有曾思乐拿了两个小蛋糕进来放在书桌上说:专门给你留的,很好吃。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他很快躲开,跑走了。
在曾思瑶痛定思痛地深刻自我反省和废寝忘食地又经历了大半个月后,天气变暖,渐入春末。
这天体育课阳光很好,曾思瑶跑了3圈过后缓步踱回教室。见教室空荡无人,抿唇踌躇了一阵,抬脚往隔壁废旧教室走去。
她很喜欢这个废旧的教室,铺满尘埃的静谧,荒芜,能让人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孤独破败,因为还有更破败的存在。
她揣着手推开门,地上薄薄的灰尘看不出有没有脚印。径直走向后阳台。
可能偶像剧看多了,总以为有什么巧合,心里揣着一丝关于巧合的期待。但巧合又如何,反正她也不准备要什么,或者做什么。
她现在除了好好读书,什么都不该想的。
但,李佳奇还是出现了。
不是什么所谓的缘分,就是故意跟进来了而已。
曾思瑶心里惴惴,她现在弄不清楚自己。他们已经冷了一个月了,曾思瑶认为,一个月的暂停,足以让初初萌芽的小草迅速枯萎腐烂。
李佳奇和她并列站在阳台上,两人都无话。然后李佳奇用手肘轻轻靠她的手肘,曾思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知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山?”李佳奇声音清朗,略带鼻音。
曾思瑶忍不住瞥他一眼,摇头。
“仙女山。”
默了会儿,见李佳奇没有继续说,她问:“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
曾思瑶顿住,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但是再看那绵延山脉,耸立最高的那个山峰形状袅娜,倒真有一种衣袂飘飘的气质。
“曾思瑶。”正思索,又听见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在吃醋?”
看吧,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懂。
“你看我手里有醋?”她语气调侃。
但李佳奇低低一笑,言简意赅:“曾思瑶,我们要不要谈个恋爱。”
“不要。”曾思瑶几乎是脱口而出。
沉默。
空气里的灰尘在轻快跳动。
李佳奇似是轻叹一声,哑然问:“为什么。”
曾思瑶的反射弧有点慢,经过一阵静默,才觉得身体开始起反应,她心慌得厉害,咚咚的心跳声几乎要破胸而出。她几乎要伸手捂住胸口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破绽,但还是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不能早恋啊。这么简单的理由,还能为什么。
她生怕自己一出口,就连声音都会发抖。所以咬紧牙关,深深看他一眼后,转身出了教室。
连个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口。真的是很怂了。
或许,压根儿就不想拒绝呢。
……
就在曾思瑶和李佳奇废教室会谈后的没几天,宿舍八卦小站的新闻爆炸程度又升级了。
说是班上已经出现真情侣,上课期间亲小嘴,下课后拉小手,谈得是明目张胆,看的人是心惊胆战……
曾思瑶听得一阵心惊肉跳,一面学习,一面竖着耳朵听细节。
又说,俩人其实早就暧昧良久,不过是因为男的被以前的初中同学告白,女孩子吃醋明显,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
曾思瑶那颗小心脏突突跳了两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偷偷瞄了一眼对床的张晓西,张晓西最近迷上了另一本小说,每天晚上看得如痴如醉,没有听见这边的八卦内容。
再说,那男孩对女孩是一见钟情,一直默默关切,时时照顾,两人早就心知肚明了,只是之前一直不敢讲明白。
曾思瑶的太阳穴又突突了两下,这情节,嗯,没什么新意。
手里的笔尖顿在练习册上某个位置,晕出一个小黑点。时间过去20分钟,她一题也没做出来,烦躁至极,索性合上书本,收了纸笔,准备去洗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