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钓鱼回来后,杨今予便在武馆的大堂等睡着了,小药罐子还是虚,跟习武的硬朗老头没法比。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扫了兴,从他说出那句话后,一老一少相对无言了没多久,闫父就收杆装包,提前结束了除夕夜钓的活动。
回到武馆后闫父直接上小阁楼放东西,杨今予等在演武堂的长凳上,一不留神就眼皮打架,手机滑落到一旁。
他觉浅,即便入眠耳朵也不清闲,隐约听到小阁楼传出人语,应该是闫父接打了拜年电话。
不多时,清浅的脚步声走近,有暖融融的毛毯子盖在他身上,杨今予眼皮撑开一条缝,半梦半醒须发花白的闫父。
闫父弓着腰,顺手将毯子往他脖子里掖了掖,音量很轻:“孩子,楼上睡去,外头凉。”
杨今予窘然坐起,下意识的表情像犯错被抓包的孩子:“唔,不小心睡着了。”
闫父无奈:“想睡就继续睡。”
“不睡了。”杨今予讪讪笑,“明明答应陪您守岁的,瞧我。”
“孩子。”闫父叫了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神情正色。
“在你看来,我是个好父亲吗?”
“嗯?”杨今予愣怔。
“「好」的定义太宽泛,换个说法,我为人父合格吗?”
“当然了!”
杨今予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样问,但答案是肯定的。
且不说仁义礼智信那些东西,单是能摒弃旧理念,学着接纳并祝福儿子出柜这一点,他就已经很好了。
“嗯,既然如此。”闫父淡淡点头,“你也要开始明白,小肃的家就是你的家,小肃的父亲,也已经是你的了。”
“唔。”咳。
杨今予不自觉挠挠耳朵:“话是这么说没错......就有点怪怪的。哦不是您的问题,您已经很好了,是我天生就有点那什么......”
闫父招招手,“过来,孩子。”
杨今予乖乖走过去。
粗粝的手掌落到头顶,不轻不重拍了拍:“你的家庭出身,恕我了解的不多,小肃不曾提过。今天是我冒昧了,如果你愿意讲,以后不该提的老头子会注意。”
像个慈父。
那般语重心长,杨今予鼻子不争气的酸了一下,点点头。
他磨蹭了一会儿,抬眸对上闫父温厚的目光:“......其实没有不能提的,我不介意。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是六年前病逝的。双亲都不在后,我自己长大了。”
“这样啊。”
“所以您说的见证仪式,对我来说不太现实,我不是故意扫兴的。”
想了想,杨今予又补充道:“我绝不是对您有什么意见,只是还没学会和长辈打交道......”
正说着,演武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音接踵而至:“我回来了。”
是闫肃。
闫肃风尘仆仆进门,屋内二人齐回头,闫肃正对上杨今予微红的眼眶。
见状一愣,他忙小跑过来:“你们在做什......怎么哭了?爸,你趁我不在骂他了?”
“......”
闫肃顺势把杨今予护到了身后,杨今予在后面戳戳闫肃的背,咳了一声:“别乱说呀。”
“怎么回事?”闫肃像一堵墙,堵在了中间。
闫父负手站立,又恢复成以往严苛的高大形象,不苟言笑看自家儿子,也不解释。
杨今予只好打圆场,拽闫肃袖子:“我们刚钓鱼回来,聊天呢。”
闫肃回头,没忍住摸杨今予眼角,蹭掉残留的湿漉:“都聊什么了?”
身后声若洪钟:“聊聊你们的婚事。”
闫肃浑身一僵,腰背挺直了。
看闫父绝对有怪罪之嫌,杨今予光速倒戈:“嗯,叔叔已经知道了。”
“额......”
轮到闫肃尴尬,他心虚回头:“爸,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跟您提。”
“是没来得及还是怂,我看的出来。”闫父说。
杨今予想笑,暗戳戳压嘴角。
闫肃小声抱怨杨今予:“怎么突然就说了啊,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闫父在后面幽幽出声:“你还要什么心理准备,如此大事不知会父母,反倒让家里失了礼节,这才是什么都没准备。”
闫肃表情别提多精彩,他朝杨今予吐吐舌头,回头应付父亲:“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咱们......现在准备?”
杨今予不明所以:“什么准备?”
父子俩都没接话,闫父冷哼一声,负手去了小阁楼,将独处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闫肃等父亲消失在拐角后抱住了杨今予,轻轻叹了口气,听起来出任务累坏了。
杨今予在他背上拍拍。
闫肃嗡里嗡气说:“我一直没告诉他,就是因为烟袋桥规矩多,你要是嫌麻烦,可以拒绝。”
杨今予眼睛亮亮的,仰头看闫肃:“不,感觉有点好玩,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闫肃:“真的?”
杨今予:“你爸要做什么?”
闫肃扫了眼阁楼的方向,小声汇报:“或许你可以开始预约上个月在摩旅俱乐部看上的那款车了,富哥。”
“?”
在闫肃意味深长的神态下,杨今予被去而复返的闫父叫去一旁,傻眼了。
摆在面前的是一排用旧红纸包起来的什物,系着褐色细麻绳,整齐摆放在祠堂的供桌上。
没错,闫父带杨今予进了供奉祖师爷的小祠堂,空气里的香火弥散,很好闻的味道。
不知道该做什么,杨今予呆若木鸡观察着,见闫父先是敬了三炷香,神色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拜,随后起身又取了三炷香。
“孩子,来。”闫父转身。
“哎。”杨今予应。
三炷香递到了手里,杨今予愣了片刻,随即用超载的大脑get到对方的意思。
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有点别扭,尽量学着方才闫父的动作,也上前敬香。要跪的时候他犹豫了,扭头看眼闫父。
闫父问:“怎么?”
“没事。”
杨今予想说他没有跪人的习惯,这种迂腐陋习在高中时他就对闫肃嗤之以鼻过。
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因为他想到闫肃说过,祖师爷是很好的神仙,向他许愿是会实现的。
姿势僵硬拜了三拜,一抬头,红包已经伸到了眼前。
闫父将红纸包双手递上,杨今予还跪着,只能仰头看人,疑惑从眼睛里跑出来。
“上回是上门礼,这次,该改口礼了。”闫父缓缓解释。
上半年闫父大寿时,杨今予被闫肃带回家,收到一枚贵重的玉佩,记得叔叔的确曾说过,上门见面礼什么的。
显然现在性质又变了。
杨今予接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有些心惊,手抖了一下。
是现金,很厚的几沓。
“......这个。”杨今予挠头,“改口是什么意思?”
突然,小祠堂门口冒出颗人头,闫肃鬼鬼祟祟扒着门框:“爸!别这样!”
“谁准你过来了?”闫父刷地瞪过去。
闫肃灰溜溜钻进来,半尴不尬地跪到了杨今予身旁。
他先给祖师爷叩头请罪,随后附到杨今予耳边,做贼似的:“回去跟你解释,乖。”
闫父:“咳——”
“爸。”闫肃别扭地喊了一声,“真别这样,好不好?”
太难了,两头哄人,一个老小孩一个真小孩。
真小孩莫名福至心灵:“哦懂了!您意思是我该和闫肃一样叫您了。”
闫肃知道杨今予抵触被安排,刚想抬手顺毛,身后不苟言笑的声音掷地有声:“是。”
闫肃忙插嘴:“没必要,真的,这事儿以后再说商......”
杨今予:“爸爸。”
闫肃:“?”
杨今予很淡定转过来,一脸正经:“主要我是真缺钱。”
“乖是这么回事儿,听我说。”闫肃急吼吼解释,显得十分凌乱,衬得旁边杨今予都稳重了。
“这个不是白要的知道吗?这不是寻常压岁钱,你还没有经过慎重考虑,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意......”
“我知道啊。”杨今予眨眼,“不就是嫁给你吗,我愿意啊。你不愿意吗?”
闫肃语塞,竟无法反驳。
杨今予抬头,琥珀色的眼珠里有着天真的直白:“所以现在祖师爷也同意了,对吧叔叔?”
闫父豁然发笑,笑声爽朗得像看了一场笑话。
还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忍俊不禁过,闫肃无所适从看二人,心情像被大风刮过。
闫父边笑着,负手离开了祠堂,苍老却挺拔的背影被灯影摇曳,步伐轻快,好似了了一桩沉重的心事。
待闫父走远后,杨今予噗嗤笑出声,闫肃颇无奈地清清嗓子,把杨今予的脑袋揉成鸡窝。
“武馆上下三十几人,也就你敢开他玩笑。”
杨今予不可置否:“黄老邪偏偏生了个郭靖,小妖女只能另有其人了。”
“什么?”
“没什么。”杨今予一个劲儿笑,不解释。
闫肃扶杨今予起来:“他可是当真了,看你怎么办。”
杨今予已经拆开红包在数钱了,惊叹:“你家钱真好骗,早知道金主爸爸这么阔绰,应该多叫几声。”
“杨今予!”
“啊啊知道。”
杨今予收起嬉皮笑脸,正经抱了抱闫肃,声线也变得深沉:“可我没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sir。”
闫肃一言不发,许久才“哦”了一声。
杨今予肩膀一沉,察觉有人脑袋垂了下去,几不可闻吸鼻子的声音。
轻轻的,闫肃动容叹气:“杨今予,你真好。”
“你也不错。”杨今予下意识把脑袋埋进了闫肃臂弯。
闫肃紧紧回拥:“那以后,麻烦你了。”
“嗯哼。”
砰——
祠堂外天光乍亮,0点整的烟花如约而至,惊醒了缱绻的灵魂。
两个人齐回头,听声音是从自家院子里放的,杨今予率先跳起来:“闫肃,你爸好潮啊,买的是加特林烟花炮。”
“好像是他粉丝推荐的。”
杨今予竖起大拇指。
两个人走出祠堂到前院,正撞见已过花甲之年的闫父手持两把加特林,画面别提多诡异。
“爸。”闫肃喊了一声,跑过去,杨今予紧随其后。
闫父悠然回头:“要吗?”
杨今予搓搓手,有点兴奋了。
他接到手里,喊道:“闫sir,我像不像你们队里的狙击手。快帮忙点上,我兜里有火。”
闫肃上前摸杨今予的兜,随即一顿。
杨今予猛地反应过来:“额。”
“说好的戒烟呢?”
“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普罗米修斯转世,打火机是偷忱哥的......”
“杨、今、予。”
某人已经躲到了闫父身后,闫肃被闫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是一个荒谬的除夕,黄老邪在桃花岛上错误培养了三十多个郭靖之后,终于捡回一只流落在外的黄蓉。
小妖女见风使舵功夫一流,从此有了大靠山。
坏了,我成柯镇恶了。
闫肃脑门飘过一行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