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第15章 压力

林倾月今天穿了一件到脚踝的米白色绒开衫，她记得这件衣服还是大四的时候穿的，从那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尝试过这种风格了。

她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有些不确定地问江岸：“好看吗？”

温柔小意向来不是林倾月的社交属性，只是给江岸的专属，所以看到她穿搭褪去了精明干练的样子，他一时有些呆了。

“好看。”他别下眼，“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

“我大学时候的衣服了。”林倾月感叹道，“今天要在我爸妈面前表现得软点，我适应适应。”

她刻意的温柔，其实正是紧张的表现，因为很少有事情会让林倾月紧张到考虑自己要不要做小伏低，以便以柔克刚。

那天林母的反应她看出来了，实际上她对江岸根本不放心，甚至与其说在意江岸的事业，不如说更在意他的身体——

她进入房间的步伐和语气，让林倾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多担心女儿真的会被一个毫无上进心事业心的无业游民欺骗感情。

而她最后的沉默太冗长了，林倾月可以断定那就是没想到措辞的表现。

贸然提起只会引起她冲动和不真实的反应，所以林倾月选择今天解决。

江岸见她蹙着眉，一双略尖的杏眼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不要太紧张，假如叔叔阿姨就是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话就……不急的。”

——想说就放弃他也没关系，可他的心已经不允许他这么说了。

只是还是忍不住这样为她打算着。

“江岸，我只是想要我父母的祝福，但实在得不到的话，也绝不会成为我们放弃彼此的理由。”

她太懂他了，安慰来的如此及时，尽管她自己的手也在抖。

“走吧。”她说。

在江岸眼里，林家别墅的确气派，意识到她儿时的家庭氛围和物质条件的确是与他云泥之别时，心底还是会生出一种无措和卑怯的感觉。

那些不怀好意的话又会蹦进他的脑海。

是啊，她是林家的独生女，跟他结婚确实太亏了。

他的身子在微微地抖，林倾月感受到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林家的楼梯没有无障碍缓坡，但客厅却在二楼，他只能局促地坐在一楼，不知所措。

林倾月见父母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咬了咬牙：“王叔，麻烦跟我一起抬一下吧。”

王叔是从小看着林倾月长大的管家，她的话他自然会听，只是向来和善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尴尬。

江岸道了声谢，只是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林倾月刚把他放下，林父林母就开口了：“小江，是吧？”

“是，”他松开林倾月，伸出右手，露出一个漂亮但略显局促的笑容，“叔叔阿姨，我叫江岸。”

林倾月站在一边思考，却被父母点住了：“你愣着干什么，坐下啊。”

她便坐下了。

又回握江岸的手。

见到她的小动作，林立峰不爽道：“你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回房间去，我和你男朋友单独说点话。”

“爸！”她觉得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了。

“怎么了？”林立峰眼中带着些许威严，“直白跟你说，接下来的话你不一定爱听，所以你最好回房间。”

林倾月撇了撇嘴，给江岸发“你待会必须如实转告我”的信息之后，闷声不吭地走了。

就是消息提示音让江岸有些尴尬。

林立峰叼起一根烟，又递了一根给江岸：“抽吗？”

江岸不太清楚这是否是试探，因为身边从没有朋友告诉他，但他又不抽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我不抽烟的。”他双手交握在一起。

兴许是看他支支吾吾，林立峰的眼睛眯了眯：“真的？那倒很好。”

“我……我呼吸道换季特别敏感，所以不太敢碰。”他连忙解释。

“你倒很坦诚。”林立峰眉弓微挑，掐灭了手上的烟，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听说你今年赚了五百多万，现在写东西这么赚钱吗？”

江岸如实道：“这个是因为有公司买下了它的影视版权，也是缘分吧。”

“靠运气？”林立峰笑了笑，“男人不能总靠偶然赚钱吧。”

“可以这么说，因为如果不是倾月鼓励我的话，我大概不会签的，以前这种公司找我我会拒绝。”江岸谦虚道，“所以，也算是运气吧，遇到倾月很幸运。”

如今的他，谈到她时一派温和从容，和从前那个混身戒备故作冷漠的男人大不相同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答案，林立峰顿了顿。

他依然冷着脸，但语气却略有缓和：“但愿这不是漂亮话，既然收入可观，你为什么不签？”

江岸依然坦率，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润色和美化，又如何给出满分答案。

“我身体不好，不太喜欢出门。”他顿了顿，“再加上一个人独活的时候，也没想赚很多钱，后来遇见倾月了，她太优秀了，我想至少够得着她。”

林立峰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被对方带着跑，只能转移话题：“那你的身体……”

江岸的眸光闪了闪：“我小时候耽误了，现在没有站起来的希望了。”

林立峰看得见那双隔着毯子也能看出畸形的腿，倒并不意外。

只是他担心的事情，有些羞于启齿，只好旁敲侧击道：“你跟倾月感情还好吧？”

江岸听明白了这弦外之音，脸红得不成样子。

见他这幅表现，林父心里也有数。

他站起身。

“准备吃饭吧。”他说。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倒也食不知味。

饭后，林立峰回房午休，林惠也支走了林倾月，把江岸留下了。

“孩子，倾月她爸说话可能直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江岸笑了笑，眸光很美好，但不知为何看得林惠心一揪。

“叔叔对我挺好的。”他说。

“倾月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到大了，你也看见了，完全不听我们的，性格上也比较强势。”林惠的话看似是贬低自己的女儿，但也是对他的一种试探，“你们起摩擦的时候，你会让着她吧？”

江岸想了想——

林倾月和他之间的摩擦，说来说去都是他不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谈不上让不让的，倾月很可爱，那些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林惠也被他的答案惊到了，丈夫告诉她这个男孩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的时候，她还不信。

可是她现在明白了——他整个人特别矛盾，似乎特别清澈，却特别懂事。

他的话明明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要表达的态度一样，但中心思想却完全不同。

“难怪倾月喜欢你。”她意味深长道，“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倾月也挺忙的，难免有顾不得你的时候。”

“我可以自理的。”他连忙解释，“我一个人惯了，我会照顾自己。”

林惠进入主题了。

她深吸一口气：“孩子，你很善良很优秀，所以很多话我不太忍心说。”

江岸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你很努力，但她身边可以选择的比你物质条件丰厚的比你健全的男孩有很多。”林惠艰难道，“但是倾月很任性也对你很真心，所以这件事我也考虑不好。”

“我不急。”他轻声道，语气里的委屈藏得恰到好处，“或者就算是没有达到我的期望也没关系，因为这些事我也知道，不得不承认都是事实。”

他抬眼：“只是我真的很爱她，所以如果有希望的话，您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的。”

林立峰从楼梯上走下来，冷哼一声：“那如果我不想失去这个独生女，要你入赘呢？”

江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道：“这对我来说没所谓。”

林父微微皱眉：“你小子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江岸有些不安：“因为……我没有家人了，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他无数次为此感到痛苦和无助，也意识到浮萍本该如此，可现在他好像也想开了。

他这样的人，在意世俗的目光无疑会带来数不尽的伤害，但只要他自己知道怎样才会幸福，那一切都不算什么，别说入赘了，就是再废掉一双手也无所谓。

——他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那样就太对不起她了。

林父林母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这个男孩就有这么好说话。

“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是你不知道入赘的意思？”林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岸不在乎，他从前觉得自己不配在乎，现在也不想在乎了。

“只要倾月不在乎就好了。”他说，“我没有家人，其实论嫁或论赘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小孩该冠谁的姓，因为这是倾月可能会有的辛苦，是她说了算的。”

林惠就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一腔真心被算计不自知，可这一刻，她有些分不清这两人之间到底是谁给谁灌了**汤。

“听上去倒很无私。”林立峰对他有了兴味，“我会观察你的，小子，还没人能在我面前装。”

江岸不觉得怕，他只觉得很高兴，至少他初步获得了一个争取跟她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至少他的爱，似乎再也不让他觉得不安，再也不让他胆怯，而是可以大方地摆到台面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