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凌晨两点,南愈支开苏成若来到火葬场旁的无名湖。他左手捧着梅珞的骨灰盒,右手拎着一大堆罐装啤酒。
走到一盏路灯旁盘腿坐下,我会和安安静静的待在他左边。
冬天的夜是寂静的,冬天的风是寂静的,冬天的爱也是寂静的。
南愈伸手摸了摸地上自己的影子,柔声道:“对不起啊,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他傻笑几声,开了瓶啤酒,猛灌了一大口:“就剩我一个人了。”
南愈看着护栏后黑到可怕的湖,眼圈发烫:“我被欺负了,奶奶。”
“是爸爸找来的男人。我这几天都在发烧,我感觉、自己生病了……我的大脑对原来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的心脏越来越痛,我的体温越来越高,我皮肤上的淤青越来越多……”
“我感觉,我好像没有什么盼头活下去了……”
他把白金色长发别到耳后:“可我还不想死……”
“我想考柒楠大学,我想看明年金秋,我想和阿在去荷兰结一场永不离婚的婚。我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完成……”
“我想赚很多钱,然后给你买很多金项链。我想光明正大的嫁给阿在,我想让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南愈又灌了口啤酒。
“可一切都不可能。我休学了,考不到柒楠大学;我生病了,应该看不到明年金秋;我是男生,我不可能让阿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外界给的压力,我和他都承受不住。”
他笑了笑,放下空啤酒易拉罐。
“奶奶,我给你唱我小时候最爱听的歌吧。”
南愈干咳几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似乎是觉得唱着不够动听,南愈手伸向后摘了片草丛上未掉下来的叶子,又吹了《虫儿飞》。
旋律融于夜色,夜色融于他。破旧路灯一闪一闪发出电流声,命运像夏天放在桌上的甜点,爬满了苍蝇。
南愈的裤子被血浸湿,唇上挂着化成水的珠。他压了压情绪,开朗道:“奶奶,你看我吹的好不好听?我感觉我吹的特别特别好听。”
“我记着我小时候怕黑,我一怕黑你就给我唱《虫儿飞》,那个时候我以为《虫儿飞》有魔法,因为你一唱我就不害怕了。”
“现在,我唱给你听,你别害怕,我把我的魔法借给你用。”
南愈一下一下拍着骨灰盒。
拍了一会儿,他歪头撇嘴,有些不满:“都说人老了心会变软,我怎么感觉你和其他老人不一样?”
等了好久,南愈也没等到印象中的声音。他又开了一瓶啤酒:“我都忘了,你不在了。”
“嘶,我好像知道了。”良久,南愈说,“奶奶你是不是没有老?因为他们说老人心软,你不心软是不是代表你没有老?”
“嗯……那也不对啊,年轻人不应该死这么早啊,还是说你已经老的不能再老了?人老到一定程度,心会变狠的对不对?”
没人理他。
“啊——!”南愈把手中的啤酒甩出去,“为什么没人回答我的话?!”
啤酒瓶因为护栏的反作用力被弹回一段距离,泡沫和黄色啤酒让雪渐渐凹下去。
沉默几分钟,南愈跑过去把啤酒瓶捡起来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应该扔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白金色长发落在地上,干净的头发就像一百年没洗了一样脏。
“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了……我不仅要在意他人的看法,我还要想着你们的感受,在意这么多真的好累啊……以前那些日子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南愈哽咽抬头,他想找那颗前晚出现的暗淡星星。
天空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他迅速站起身,一条腿毫不犹豫翻过护栏:“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死了,跟我认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就是一个扫把星,我早就该死了,我就应该去死,我就不应该出生,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不要死!”
遇到声音穿过大脑,南愈愣住。
齐在冲到护栏旁把他拉下来,两人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齐在?齐在……齐在,是你吗?齐在……”南愈空洞麻木的眼神有了聚焦,“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我刚刚差点就自杀了,真的就差一点点……”
齐在靠在树干上,把南愈紧紧抱在怀里:“都怪我,我没有钱打车过来,我来晚了……你别死、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的依靠只有你了,你不可以死……”
齐在像三峡大坝的开水加匣,明明再苦再疼的委屈都可以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见到他所有的方向就不攻自破了。
“我没有死,我不想死的,我想活下去……”南愈半边脸埋在齐在肩上羽绒服里,“阿在……奶奶死了,奶奶真的死了,她不会再陪我过年了……”
“我、我、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想不起来我要说什么了……我全都忘了,全都忘记了……”
“没关系,没关系,忘了没关系了,忘了就不想了。”齐在浑身颤抖着,他紧紧抱着南愈,他害怕南愈下一秒就死亡了。
“我陪你过年,我可以陪你过年,我们今天就过年,我今天晚上去买菜,做年夜饭,我们过年。”
两个人的年,能有什么年味?
南愈忽然停止哭泣。
这有什么好哭的?情绪控制住了吗?
他吸吸鼻子,用红肿的手擦去齐在脸上的泪:“阿在,我昨天见到我妈妈了,我和她真的好像,我的声音就是她的男版声音。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南愈不理解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哭,他感觉自己的新闻很离谱。没有情绪,只是哭的厉害。心脏的疼痛渐渐隐去,刚刚的悲苦如海水般退潮了。
“你为什么把头发染成白色了?你为什么把头发接长了?你为什么去打耳洞了?”齐在动魄惊心,他抽泣摸着南愈的耳垂,手上全是化了的雪水。
“因为头发全白了。”南愈把齐在的手放在因喝酒而发烫的脸上,“长头发、打耳洞才像女生。你谈女生,叔叔阿姨就不会打你了。”
齐在辛酸笑着:“宝贝,你这样说我很没面子的。”
南愈看齐在笑了,他觉得现在自己应该笑,所以他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脸皮不是很厚吗?”
齐在看南愈笑了,他也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艹,这两人神经病吧?!”路过的精神小伙用见鬼的眼神看着齐在和南愈匆匆走了。
“就是精神病啊。”齐在停笑容,他揉干眼里仅剩的泪水,“宝贝儿。”
“嗯,怎么了?”南愈听到齐在喊自己立刻停止假笑。
“傻南愈。公主永远不比王子差。同理,王子也永远不比公主差。”
“我想让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南愈说,“我不想让世人唾弃我们的爱情,我想变成女生,我想和你在我们国家就能结婚。”
“会的,再过几年国家就会同意同性恋结婚的。”齐在吻了吻南愈的左耳垂,“为什么两个用不一样的耳钉?”
南愈左耳是千纸鹤耳钉,右耳是桂花耳钉。
“我们相遇在桂花飘香的季节,所以是桂花耳钉;你弄了一千个纸鹤风铃,实现了我们在一起的愿望,所以是千纸鹤耳钉。”
“嗯。”齐在情绪稳定,大脑放松下来,睡眠不足的不适感传来,呕吐感遍布全身。
“咳咳咳咳……”南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嗽了?”齐在忙拍南愈的背。
“咳咳咳咳咳咳……”南愈咳出一滩血在齐在脸上。
“怎么咳血了?怎么回事?”说话间,一部分血进入齐在的口腔,“你酒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南愈!你酒里是不是加了药!”
“没有……咳咳咳 ……”南愈又咳出一滩血,“苏…成若!我…咳咳…我知道你在路边!咳咳咳……你快进来!”
齐在慌张把南愈抱起来,强烈的眩晕让他站不稳。
“你喝什么了?”苏成若失态跑到齐在身边,从他怀里接过南愈,“胃不好还喝酒?!你不要命了吗?!”
刚接过,“抨隆”,齐在应声倒地。
“咳咳咳咳……”南愈瞪大双眼,“先、先救齐在……咳咳咳……”
“好。”苏成若腾出一只手打电话。老总就是老总,遇事镇定自若,丝毫不慌。
南愈讽刺的扯扯唇。说了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到头来欠尽了别人。
“我们现在去医院。”苏成若抱着南愈往路边疾驰。
“齐在!”南愈大声提醒苏成若,“还有奶奶!”
“你能不能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点!”苏成若把南愈放到副驾驶,“马上会有人去救他们。”
“你说过你没有为我解决事情的权利,你越界了!”
“这次不一样!”苏成若把油门踩到底,“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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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南愈拿着两张检查报告单在齐在病房门口徘徊。
他看到一个护士从房间里走出,急忙拉住她:“护士姐姐,里面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里面的男生没事,太久没睡觉,加上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昏迷,等他醒来就好。小帅哥,你还是看看自己的检查报告单吧。”
“好,谢谢护士姐姐。”
南愈放走护士,坐在病房外的蓝色铁椅上看自己的报告单。
HIV。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
什么东西?艾滋病?白血病?
他木讷的抬起头看对面一尘不染的白墙。
艾滋病和血癌?艾滋是什么病?血癌又是什么病?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的存活率为3%,艾滋病的存活率为0%,所以我的存活率为0%?
南愈眨眨眼,高烧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
我算错了吧?3%加上0%都有3%啊,为什么我算的不是3%?我的存活率应该是3%才对啊,为什么3% 3%=0?是我算错了吗?
不是吧,是的吧……
我快死了、吗?
南愈瘫在椅子上。
艾滋病是那天被□□导致的吗?爸爸找了一个带艾滋病的男人来侵犯我……
这些病……最多三个月吧?
心脏高度跳动弹起来。
我刚刚吐血的时候是不是吐齐在嘴上了?我刚刚吐血齐在在嘴上了,那他是不是也染上艾滋病了……
怪不得齐在喝了几片药,怪不得刚刚处理的时候工序这么麻烦……
他笑了笑。
得上就得上吧,不相同怎么感同身受,怎么算是知己?
“……”
“啪”
半晌,南愈大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妈什么恶毒的思想?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南愈。”苏成若坐在南愈旁边把手机递给他,“你很多天没有看自己手机了。”
手机?手机!
1000多条未读信息,400多个未接电话,200多条留言,最后一通电话是10分钟前打的。
“南愈,我们住院治病好不好?”
“不。”信息、电话、留言全是余雨桐的,无一例外。他拨通余雨桐的号码,秒接。
“南愈!”余雨桐极度气愤的声音爆发而出,“你还知道接电话?!”
南愈彷徨道:“我要死了。”
“什么?”
“我要死了。”
“什么?”
“我要死了。”
“什么意思?”
“我要死了,我得了白血病和艾滋病,最多三个月。”
“全他妈胡吊扯!”余雨桐那边传来巨大动静,“你他妈什么三个月?!妈的你能活三百年!什么血癌、什么死病!全他妈是错的!”
“你在火车上吗?”南愈平静地问,“我都快死了,我骗你干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南愈!”余雨桐崩溃大哭,“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你给我活好了!我们在一起十六年,你不能说死就死了!我有钱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治病,我要你给我好好活着!”
“这不是两千、三千就能解决的事情,你懂吗?”南愈转头问苏成若,“另外一个检查报告单出来了吗?”
“出来了。”苏成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的规整的A4纸。
“三十万、四十万我都有!我可以好好学习拿奖学金!我可以不买漂亮衣服!我可以一日三餐只吃馒头!你去治病,你必须去治病!”
余雨桐声音而尖,说句难听的,她现在和泼妇没什么两样,活脱脱一个疯子。
南愈打开报告单。
脑癌晚期?
也没谁了。
他无奈瘪嘴:“你别惹我生气,我用脑癌,你气我我就死了。”
“怎么又多了一个脑癌啊……”
“我感觉我还有心脏病呢。”南愈耸耸肩,“你自个儿消化消化,我先吃药。”他挂断电话,接过苏成若手里递来的退烧药一饮而尽。
“你不怕我和你爸爸是一起的?”
“没必要。”南愈收起报告单站起身,“伯父给我发信息了,我们去警局吧,凶手早就找到了。”
“你给我做这些检查,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艾滋病了?毕竟艾滋病检查和其他检查不一样。”
苏成若没有回答南愈的问题:“南愈,我们去治病吧。”
“不治。”南愈淡淡说,“3% 上3%加上0%等于0,不是等于6%。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开心的解放。”
“你不要齐在了吗?”苏成若跟在南愈身后。
“他也不远了。”南愈垂眸,“都是我害的,我该死。”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南愈把头发全部放到脖子左侧,回头瞥了一眼苏成若。
苏成若咬咬唇。他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一瞥,就是这普通一瞥,他记了十年。十年前南愈的心里没有他,十年后依旧没有。
而今的的二十八岁和十八岁,他心里装着他,他心里装着他。
“奶奶在车上吧?”南愈按电梯。
“在。”
“等会开快点,我要回来陪齐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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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都的总警局在梅都市中心,占地面积特别大。南愈还是第一次来总警局,因为离家很远,过来很麻烦。
“您好,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小姐姐打量南愈一番。
南愈:“我和他是南木家属。”
“哦,好的。”前台小姐姐看南愈的眼神多了几分可怜,“有预约是吧?”
“是。”南愈把身份证递过去。
“好的,您稍等,李警官马上就到。”
不一会,李警官来了,他人生的高大,看起来特别有安全感。
“你们跟我来吧。”
苏成若:“好的,谢谢。”
南愈跟着李警官弯弯绕绕走过很多路,最终来到一间单人监室门口。
“越越,你可算来了。”余伯父额头上的汗,“你在这,宁宁和悠悠都发了高烧,你伯母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我回去帮忙。有事给我打电话。”
发烧?拥抱不会传染艾滋病。
“好。”
“这里面只能进一个,时间为一小时。”李警官说,“你们俩商量一下谁进。”
“我进去。”南愈说。
单人监室屋顶上有灯,灯下方有一张矮床,只有墙角闪着的红点证明这里是安全的。
南愈才走进去半米,一双带着镣铐的手就抱住他的大腿。
“放开我,你杀过人,脏。”
“儿子,儿子,你救救爸爸!不想被枪毙,爸还不想死,爸还不想死!”南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南愈,“爸真的不想死啊……”
“爸?!”南愈震惊地蹲下来。
“爸!怎么会是你啊爸!你杀了奶奶,你杀了奶奶啊!”南愈绝望地晃着南木,“她是你亲生母亲啊,她是你亲生母亲!!!”
“她都不给我钱,她不是我亲生母亲!”
“所以你把她推倒在卫生间门口,导致她动脉瘤破裂!所以你杀了她,所以你杀了她!”
“我给她买了巨额保险!他死了我就可以拿到100万了!你知道100万是什么概念吗?!”
“为什么是你杀的她?为什么?!谁都可以杀她,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没有钱怎么活?没有钱怎么活?我就问你,没有钱,你怎么活!”
“所以你就找了一个患有艾滋病的男人来侵犯我!他给的钱比所有人都多,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南愈额头青筋暴起。
“被睡那都是你自愿的,你要是不愿意你不会跑啊!”
“是,是!”他声嘶力竭,“我他妈自己自愿的!我他妈自己作贱自己!我他妈活该被艹,我自愿给别人艹!我他妈就是一个贱胚子!我是野种!我他妈就是缺爱!”
“谁知道你是不是的。”南木喃喃自语。
南愈巴掌扬起,南木紧闭双眼。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南愈自己脸上。
南木睁开眼不屑地看着南愈。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南愈的头发丝被手风扬在空中乱飞,巴掌一下比一下重,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手指印盖了一层又一层。没一会,他的脸和鼻子就开始流血。
南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捂住脸和鼻子。
对于南木,他下不了手。
“你……你离我远一点……你有艾滋病 。”南木连连后退。
南愈虚弱喘着气:“爸,我是不会救你的。法律是公平公正的,没人能逃走。下次见面,就在土里了 。”
“这是我对你最后一点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