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愈从单人监室里出来,对于南木的祈求和咒骂他选择视而不见。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苏成若上前拿开南愈的手查看情况。
“别碰我。”南愈打开苏成若的手,“离我远点,我有病,会传染。”
“那怎么了?”苏成若无所谓,“我可以用钱买命。”
“疯子。”南愈看了眼苏成若朝来时路走去。
“可能吧。”苏成若盯着南愈踱步的背影,“走左边。我通知余先生,让他来解决这件事,你年纪还太小了,不适合知道太多。”
“哦,谢谢。”南愈换张纸往左边走。
“南愈,你好久都没休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苏成若走到没有前面给他带路,“我送你回别墅睡一会吧,齐在那边有我。”
“也行。”南愈思考一会拿出手机。杨千银说言园里的桂花树死了,现已砍掉送到家里。
“好端端的树怎么死了?”血流个不停,南愈觉得很烦人。
“什么树死了?我在梅都给你种。”
“不用了。在梅都种桂花树,种一颗死一颗,种一百颗死一百颗。”
“南愈,我们去治病吧,好不好?”苏成若试图劝回南愈。
“不治。”南愈语气有些烦躁,“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不想治有不想治的理由,必死的病治的有什么意义?根本没有意义。我不想因为化疗掉光头发。”
“三个月,你不想活到明年开春吗?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可以啊。”苏成若揉揉眉心,“梅奶奶生前借余伯父一千元,我替奶奶还过了。一直想和你说忘记了。”
南愈肌肉一抽,原来那天的一千块钱是借的啊,我就说哪里来的钱嘛……
也不是没有钱,钱都用来给我当嫁妆了……
“我欠你好多啊,负债累累了。”南愈疲惫一笑。
“不欠。这是你应得的。”
“我就说上帝造人是公平的吧。”南愈把纸放下,血止住了,应该是太冷冻住了吧。
“给了我一张极好的皮相,给了我一副破烂的身体;给了我一位极好的奶奶,给了我极差的原生家庭。”
“……”苏成若给南愈打开副驾驶的门。这段话他无法反驳,因为这是真的。人有了1,绝不可能有2,更别谈有3了。
“你、知道凶手是我爸吧?”南愈划着余雨桐发来的信息,长的短的加起来有100多米,“他弑母了,他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节哀。”苏成若发动汽车。
“我感觉自己要精神分裂了,一会伤心的不行,一会有平静的很。也不算伤心,一直都挺平静的。”
没有情绪伤心没感觉。
南愈闭目养神。
“睡一会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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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愈5点多到的别墅,8点多睡的觉。他从早上8点睡到了晚上8点。醒来后,得知苏成若在工作,他决定自己导航去梅都三甲医院。
余雨桐下了火车问他在哪里,南愈想着她打车过来比自己快,于是和余雨桐说在中央广场等自己,然后一起去医院。
“今年梅都的梅花开的异常好啊。”南愈自言自语。睡了几个小时,烧退下去,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我没有脑癌和血癌的症状,怎么会检查出来呢……”
路两边的梅花树有很多颜色,红的、黄的、白的,形态各异,应接不暇。大街小巷挂起红灯笼,放上招财猫,热热闹闹,隐约有了过年的味道。
梅都的人们很重视过年,提前两三个月装饰家里的都算迟了。他们重视过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辞旧迎新。
“你看我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向面前的小男孩炫耀。
“我不羡慕你!”小男孩随手擦去脸上的鼻涕,“我妈妈给我买了两串糖葫芦!”说着,小男孩把两串糖葫芦高高举起。
小女孩不服气地叉腰:“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妈妈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妈妈才是!”
“我妈妈才是!”
“我妈妈才是!”
……
南愈走过这两个小朋友,低声说:“你不羡慕,我羡慕啊。”
一直说给宁宁买糖葫芦也没买。他想找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找了很久以失败告终。
“哎,算了吧。”
南愈决定以后不去看齐悠悠和南屿宁了,迟早要离开,少见一次面就少一点羁绊,少一点□□就少一点念想。
“妈妈,这个姐姐好漂亮呀,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是天使姐姐吗?”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愈。
“她是天使哥哥哦,等你长大了,你就是天使姐姐,我们就会变得和天使哥哥一样漂亮。”妈妈刮了小女孩的鼻子,“我们不用羡慕别人。”
“耶!好耶!”小女孩高兴地跳起来,“我会变成天使姐姐!太棒了!”
南愈冲小女孩笑了笑后快步离开。一头白发在人群里确实扎眼。
“南愈?”苍老的男声伴随着手落到南愈肩上,“你怎么把头发染成这个颜色了?休学了也不能这样吧?”
南愈回头:“杨校长,你怎么在梅市?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害,叫我老杨吧,我不干校长了。”杨千银摆摆手,“人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真的老了。”
“话不能这么说。”南愈安慰杨千银,“还很年轻呢。当校长确实比当老师累多了,真不行就去当个班主任。班主任也觉得累,就去当普通老师呗,别把身体熬垮了。”
“说的不错。”杨千银在怀里摸索着,“可是我活不久了啊,我的身体已经熬垮了,很多年前就熬垮了,活到现在全靠毅力。”
“什么意思?我看您身体挺好的啊,不至于吧?”南愈把杨千银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正好我也去医院。”
“不用了。”杨千银定在原地,拉住南愈,“有些病是花多少钱也治不好的。”
南愈感觉今天的杨千银很奇怪:“怎么了?不舒服吗?”
“当然,不、舒服了!今天是我老婆孩子的忌日啊——!”
“啊——!杀人了!杀人了!”中年妇女扔下手上挎着的菜篮转身就跑,“杀人了!杀人了!”
“啊——!杀人了!”
“杀人了!”“快跑快跑!”
南愈偏头看着自己的肩,刀是斜着砍的。杨千银的手还握在刀把上,他喘着粗气,眼里满是深仇大恨,与平时和蔼可亲的模样截然相反。
街上乱成一锅粥,跑的跑,哭的哭。一会这个摔跤了,一会那个摔跤了。地上的雪越来越脏,最终化为一滩混着冰碴的黑水被人们踩来踩去。
“妈妈!妈妈、妈妈!你快救救天使哥哥啊!天使哥哥要被坏人杀死了!妈妈,你快救救天使哥哥!”小女孩嚎啕大哭。
妈妈紧紧抱着小女孩,泪从她脸颊流过:“妈……妈妈这就报警,妈妈找人救天使哥哥……”
“别过来!我有艾滋病!会传染给你们!”南愈大声呵斥着想要靠近杨千银救自己的人,“都离远点!”
人群里一片哗然。
“呜呜呜……好吓人!”“这都不要命了呀,艾滋病搁这!”“这男人有艾滋病啊!”“长得这么好看,干这种勾搭?”“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去死!”
“妈呀,好恶心!”“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祸害别人家庭,破坏他人幸福!”“肯定是哪家养的!”
……
“为什么?”南愈冷静地问。血顺着衣服,顺着刀柄,顺着杨千银的手。
“因为四年前!你爸杀了我老婆——!”杨千银疯狂的拔刀拔出,狠狠砍向南愈的肚子。
“嗯……”南愈重哼一声,直挺挺躺在地上,雪水杯溅得很高。
“你爸爸杀了我妻子!你爸爸奸杀了我怀孕6个月的老婆!我老婆流了一地的血!她死了,她死了,他被你爸爸藏尸了!四年前他失踪的原因是因为他杀死了我老婆!!!”
杨千银不停的捅着南愈的肚子,他在为他死去的孩子祭奠。
南愈看清杨千银手里拿的刀,是当初南木拿的那把。
“我处心积虑设置了陶棠死亡,本想借此手杀死你,可是混进了教育局局长的儿子!他混进来了!要不是因为他,你早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爸…的过…错,为什么……要杀我?”南愈痛的说不出话。他不甘心。
因为南木他得了艾滋病,因为南木他入赘苏家,因为南木他原本三个月的生命变成了三分钟。
“父债子偿!父债子偿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的还不够,你的还不够!我妻子一尸两命,一尸两命你懂吗——!你没有怀孕!你没有怀孕!你没有怀孕!!”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你爸爸在巷子里奸杀了我老婆!他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我看到了!我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让你们死在我手里!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杨千银从怀里掏出瓶子,他疯癫的把75度酒精全部倒在南愈肚子上。
“啊——!”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杨千银面容畸形,兴奋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戏的人都被杨千银着近乎变态的行为吓走了,没有人上前救南愈,也没有人上前制止杨千银。不知道有没有人报警,更不知道有没有人打120。
“老婆,我来陪你了。”
南愈模糊的看着杨千银拿起那把缺了口的刀,砍向脖子。一刀毙命,手法快准狠,没有一丝犹豫。
要死了吧……他无力地躺在地上。
“疼……我要死了……我真的……我真的……我……”
“对不起……”
“对不起……”
“南愈——!”
要昏迷之际,南愈听到不远处传来踩水的脚步声,慌乱又无助。
齐在从马路对面狼狈的冲过来。他又裤卷到大腿,上面的皮皱皱巴巴,全是水泡。
“南愈!”齐在跪在地上,把南愈的头护在怀里。腿上的水泡因为摩擦力尽数破裂。
“腿,腿流血了……”南愈强撑着眼皮。
“啊——!”齐在绝望大叫,“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南愈!你别睡,你别睡啊,南愈——!”
“阿在……”南愈伸手把齐在嘴往上扬,“别哭啊……看你哭我也好想哭……”他颤颤巍巍摸着齐在的脸,“阿在,这次路太远、太沉重了,我不能带你一起了,抱歉啊……”
“不要不要不要……”齐在疯狂摇着头,“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嘴角流出一缕黑血,心脏渐渐对悲伤有了具体感受,悲痛流到各个毛细血管。
“疼、疼、疼、疼……”
“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
南愈崩溃摇头:“不疼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的心好痛啊,我不想死……”
泪顺着眼角,混着血流到齐在手里。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齐在抱起南愈,“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救护车“滴答、滴答”与齐在擦肩而过。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齐在抱着南愈追着救护车跑。
“别追了…我活不了了……”
“不!不!不!”齐在加快速度,“可以活!可以活!可以活!”
“抨击”,齐在滑倒在地。
南愈脑袋磕在马路沿上,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愈、南愈、南愈。”齐在爬过去重新抱住南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手机丢了没钱买……手机丢了啊……”
“啊——!不要死!不能死啊——!”
“是我对不起你……”南愈渐渐闭上眼睛,“疼……”
一阵不属于自然的强风传来。“快!快上车!”苏成若打开车门。
“快上车啊,你想让南愈死在这吗?你在这愣着是傻逼吗?!”
齐在踉踉跄跄上了车:“南愈,你别睡,你别睡啊,你别睡……”
“我没睡……我只是太困了,疼……”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
苏成若穿个短袖大汗淋漓,他把汽车开成了跑车。
“不疼啊……”南愈小开心。实际上他的嘴都没扬上去,“为什么我看不见你的脸了?你把我的眼睛蒙住了吗?”
“看得见,会看见的,会看见的。”齐在脱下卫衣,放在南愈肚子上,“为什么一直在流血啊……为什么一直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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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预定过了!你快点下去!”苏晨若在医院门口急刹车,“快!快啊!”
齐在下车边跑边喊:“来人啊!救救我们!来人啊!救救我们!”
医楼响起特殊的音乐,医院里的医生从四面八方涌出,李馨亦辰穿着防护服推着南愈:“快速去做全身检查!”
“你跟我来!”另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女医生把齐在抬到担架上,“我看你这腿是不想要了!”
“南愈,南愈,你还有意识吗?你还有意识吗!”李馨亦辰低头问南愈,“听得见就回答我,听得见就回答我!”
“嗯……”
“太好了,还有意识,还有救!”李馨亦辰面露喜色,“尽量缩短检查时间,拼尽全力抢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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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红灯刺眼亮起,九死一生的时间开始倒计时。齐在麻木的坐在轮椅上不吭不响,苏成若坐在铁椅上抽着烟。
余雨桐从拐角处跑来,头发又脏又乱,白色长款羽绒服满是污泥。她在中央公园没等到南愈,她只等到了南愈进手术室的消息。
“哥在手术室里吗……”余雨桐一步一顿走向齐在。
没人说话。
“哥在手术室里吗?”
“哥在手术室里吗!”
“哥在手术室里吗?!”
她揪起齐在的病号服衣领:“我问你哥在不在手术室里!”
齐在没吱声。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余雨桐把齐在的脸扇翻过去。
“我哥被侵犯了!我哥被人侵犯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她男朋友,你是她男朋友啊!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齐在的脸依旧偏着。
沉默一会儿,余雨桐无力的松开齐在的衣领,轻声道:“我就说这样的爱情不可信……可他偏偏像个傻逼一样相信你!”
说完,余雨桐浑身发软跪在手术室门口,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我全能的耶稣基督,求您救救南愈吧…您创造世人的初衷,不是希望我们受病痛的折磨,我自知我们的罪深不见底,我愿从此刻洗涤心灵……”
“我的主啊,我想让您把南愈身上的魔鬼撒旦通通扔进无底洞,求主保佑南愈平安,阿门。”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余雨桐虔诚的磕了一个头。
“另外一个人怎么还没来?”苏成若问。
余伯母在家照顾齐悠悠和南屿宁,余伯父在警局。苏成若联系余雨桐,他让余雨桐再带一个人过来帮忙。
余雨桐想起前段时间来找自己诉苦的沈继,她便让沈继来了。
“等一会就到了吧。”
话音刚落,沈继就拎着一大袋佛香出现在大众视野。
“我、我去买香了!我刚刚去拜佛像了!我给了佛祖很多钱!南愈一定可以活的!”沈继跪到余雨桐身旁。
齐在注意到沈继额头上的皮全破了,有些地方还往外渗着血。
“你怎么找到未成年?”苏成若又点了根烟。他已经抽完两盒了。
“沈继。”余雨桐目光散乱,“基督教和佛教有教义差异。”
“什么?”沈继手里的香断开,“教育差异?”
“是。”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沈继把手中的香扔在地上。
“主耶稣基督啊,请您救救南愈吧,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一个原生家庭不好的人……求您救救他吧,真的求您了……”
他的头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
“你不能死……你还欠我三万块钱,你不能……”
没人阻止头破血流的沈继,现在只有这所谓的耶稣基督能救南愈。
齐在想起那句“佛不渡人,人自渡”。
那神不渡人,人自渡?他动了动苦涩的嘴。即使靠强大的信念撑过来了,也要终身挂着尿袋吧?
手术室的门打开,余雨桐急忙磕头。
“医生姐姐,求您救救我哥吧,求你们了,他才岁了,他真的才十八岁……”
“病人家属请不要这样。”
“请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病人现在大出血,他的肠子全部割断,救回来的几率很小。”
余雨桐跪趴在地上哭断衷肠。沈继,齐在,苏成若。都保持沉默不说话。没人想接受这个现实,但现实就是这样。
命运来的太慢,慢到光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