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迁就瞿风眠,小五的步子落得很小,也很慢,走到后面,小五索性握住了瞿风眠的手腕,就这样牵着他慢慢地往前走着。
瞿风眠垂眸看了看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目视前方的小五,他轻轻地晃了晃被握住的手。
“嗯?怎么了。”小五转过头看向瞿风眠。
“我不会摔倒的,你用不着我,别人看到说闲话的。”
小五想说他不在乎,就想一直这么拉着,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在乎,不代表瞿风眠不在乎,他不想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打扰到瞿风眠。
“好吧。”小五松开手,重新揣回了兜里。
“你......生气了吗”瞿风眠揪了揪小五的衣袖。
“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事生气?”小五伸手揽了揽瞿风眠的胳膊,“想了想觉得你说得挺对的,被别人看到了确实不太好。”
“真的吗?”瞿风眠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脸凑上小五的脸。
“唉——”小五的脸被瞿风眠头顶的帽檐给戳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着。
“啊,忘了头上还带着草帽。”瞿风眠也刚忙后退一步,“疼不疼啊。”
其实就是被戳了一下而已,小五却还是装出很疼的样子,蹲在了地上。
“啊,不会扎到眼睛了吧?”瞿风眠也跟着蹲了下去,手覆上小五捂脸的手背。
“确实有点痛,”小五撒娇道,“风眠哥给亲一下就不疼了。”说着握住瞿风眠的手放了下来。
小五的脸颊没有被划伤,只是多了条并不明显的红痕。他本来就只是想开一下瞿风眠的玩笑,并没有真的想做什么。
瞿风眠却是摘下帽子,挡住自己与小五贴近的脸,在那抹红痕处轻缓地吻了上去。
在一颗大榕树下,于散布着光斑的树荫之中,被草帽遮掩的一角,交换着一个甜蜜缱绻的吻。
小五选定的草地很广阔,无垠的绿色里被几簇鲜艳的野花点缀,如绿色汪洋里嬉戏着的小鱼。
只一阵晨风掠过,深绿色的细长叶片便被撺掇着相互拍打,发出悉悉索索的清脆声响。
瞿风眠坐在一块草皮子上吹着口琴,悠扬涓涓细流的琴声与风在草地上浮动着的呼吸声相互应和,衬得此刻的清晨分外美好。
“风眠哥,快看——”小五在不远处的草皮子上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他一边跑着,一边冲瞿风眠喊道。
瞿风眠先是看了一会儿在摇摆的狗尾巴里肆意奔跑着的少年,他此刻完全沉浸在了奔跑的喜悦之中,只是放肆地跑呀,跳呀,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高声呼喊着瞿风眠的名字,一拐一拐的脚步印记被彻底淹没在夏天疯长的野草里,掩盖在少年明媚自信的笑容里。
瞿风眠眼里所能看得见的,只有少年带着青春气息奋力奔跑起来的身姿。
“风眠哥——不是看我,是看天上的风筝——”小五一手放在嘴边,尽力地扩大着音量,“你看——我们的风筝飞得好高好远——”
瞿风眠抬头望去,视线从小五身上挪到被风高高拖起的风筝,尽管上空风息很大,身披彩虹的燕子风筝还是稳稳地在空中盘旋。
“很好看——”瞿风眠把草帽摘下,在风中高高扬起,朝小五回应着。
渐渐地,小五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牵着风筝走到自己跟前,把拴着线的木锤递给瞿风眠,让瞿风眠自己试试。
瞿风眠接过木锤,用手指牵引线条晃动着,吹动着的风息最终具象为紧绷着的线条的牵引力。
这股自由的风具象化了的牵引力拉着着瞿风眠的手,瞿风眠托着这根线条,似乎也要踏着狗尾巴草,踩过破碎的玻璃空气,被燕子牵引着飞向天空,做一只不被疾病束缚的自由的鸟。
看着天上渐行渐远的风筝,恍惚间,竟让他觉着自己生来就应该是一只自由的鸟,本就应该俯瞰大地的色彩,盘旋在广阔湛蓝的天空。
“被风筝线向上的力拽着的感觉真的好奇妙。”瞿风眠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小五,这么说道。
瞿风眠生得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下弯,眼睛半阖着黑白并不分明,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了,可小五对上那双笑起来月牙弯儿的眼睛时,还是会害羞闪躲目光。
“风眠哥之前没有出来放过风筝玩儿吗?”小五低下头揪着脚边的小野花。
“唔,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觉着这玩儿特幼稚,老爱装成熟,就板着个脸光站在一旁看人家在那放了。”
之前在瞿风眠家的时候,他给小五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发黄照片里定格住的小瞿风眠留着一个寸头,小鼻子微微皱着耸起来,眉毛也蹙着,手里还拖着一根铁钩和一个铁圈,尽管他努力装出坏男孩的痞样,奈何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和白净圆润的脸蛋挡住了他身上的戾气。
联想着照片里瞿风眠的形象,小五仿佛能够想象得到瞿风眠直挺挺地站在一旁板着个脸的模样了,他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提到我的糗事,你就这么乐呵呢?”瞿风眠揉了揉小五低下的头。
“没,就是忽然觉得风眠哥你很——”小五顿了一下,指尖碰了碰下巴,似乎在思索,“可爱。”
“哈?”瞿风眠眉毛一上一下的蹙起,显然不赞同这样的词语出现在自己身上,“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就这么来形容我啊。”
“也就大了六岁而已,瞿风眠——”小五抬手一把抱住了瞿风眠,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搂着瞿风眠慢悠悠地摇晃了几下。
夏天的余尾还未完全过去,瞿风眠没等来携夹着凉意和枯叶的秋风,疾病忽然恶化,又发了一场高烧。
单薄的身体和脆弱的灵魂又被席卷而来的疼痛所侵蚀,浑身酸痛,没有力气紧绷起肌肉把漫散的疼痛感集聚起来,只能任由他们在快要糜烂,勉强粘合在一起的血管里肆意蹿动。
瞿风眠惨白的面容上此时爬满了身体里热气沸腾延展出的红色痕迹,如破卵而出疾速生长的红色蛆虫,疯狂地啃食着瞿风眠的每一寸皮肤,直至晕染成血红色。平滑的皮肤也开始肿胀起来,孕育着蛆虫的巢卵,轻轻一按压,便会狰狞着疼痛起来。
半夜破门而入的小五喘着粗气,拖着不平稳的步子跑到了瞿风眠床边,膝盖被桌角重重地磕了一下,他也浑然无知觉,只有一捆即将被点燃的焦急和忧虑横插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方。
小五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摸了摸瞿风眠泛着红的脸。感受到脸上冰凉的触感,瞿风眠知道是小五来了,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撩开了眼皮。
“小五......你来了......”沙哑且虚弱的声音在小五耳廓久久回荡。
沙哑的声音和脸上滚烫的温度揉杂在一起,烫得小五心脏上的忧伤被点燃,烧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豁口,便是整个身躯发疼地颤抖了起来。
“嗯,我来了......我立刻就带你去医院,不用担心......”小五的声线仿佛也被灼烧了一般,竟也跟着颤抖了起来,酸涩的情绪连同泪水被他狠狠地压抑着。
混沌之中瞿风眠还是听见了小五微弱的啜泣声,他好想抬手揉揉小五的头,安慰他不要为此而哭泣。但刚才的只言片语已经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拥抱小五了,最终他只能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不再过多停顿,小五胡乱地抹了几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把蜷缩在被子里的瞿风眠扶了起来,给他套上了一件外套,帽子搭在他的头上,把他从床上横抱起紧紧护在怀里便急匆匆地向医院赶去。
尽管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瞿风眠的疾病随时会恶化的心理准备,可当它伴着一场高烧措不及防的寄生到瞿风眠的身上时,他的情绪立刻又紊乱到了瞿风眠第一次恶化的时候。
小五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也逞强似的不肯轻易掉眼泪,可每每当他望向躺在医院白色床上的瞿风眠时,泪腺便像被戳破了一般,从心脏处开始流下泪水。
小五倚靠在滑腻的墙面上,再一次目送瞿风眠被推进挤满消毒水气味的手术室。
暗沉的走廊里,泛着红光的字眼醒目地悬挂在斑驳的墙壁上,时间如血液一样不断地流逝着,像是要脱离电子板灌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