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外面站着的人,禾帧有一种钻到桌子底下的冲动。
但传话的同学并不知道禾帧的心情,她见禾帧没有反应,径直走了过来,笑着拍了一下禾帧的桌子。
“禾帧,外面有人找你。”
看来同学乐于助人,也不是什么好事。禾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走出了教室。
祁珺。
门外站着的人是祁珺。
啊,天知道此刻的禾帧有多想掉头冲回教室!
想着那张成绩单,禾帧觉得自己不能更冤枉,明明得年级第一的也不是自己,干嘛坏事要朝着自己来?
禾帧到底没控制住,叹出一口气来,直截了当地道:
“祁珺,你要找余恒的话,可以去数学组看看,刚才赵老师把他叫过去了。”
“我不找他,我就找你,禾帧。”
面前的短发少女异常清晰地强调了一下禾帧的名字,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禾帧细细想了一下最近的事,她近来一直忙着学习,和祁珺完全没有什么交集。余恒除了那次说改了去补习班的时间,提了一次祁珺外,她更是连祁珺的名字都没有听到过。
她诚惶诚恐地问:
“我……我应该没招惹你吧?”
祁珺疑惑地看着禾帧,反问道:
“难道不是我招惹了你吗?”
嗯,确实如此,但禾帧实在没想到祁珺会这么顺畅地把这件事说出来。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方才又发生了石磊重回三班的“大事件”,大家难免都很八卦,班级里其他同学都有意无意地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程剑屏甚至想要冲到禾帧这边来,但被郑如意一把拦住了,呃,她俩为此吵了起来,还吵得有点凶。
禾帧认真端详了祁珺的神态,发现她的情绪比上次见时稳定了许多,应该不是来找她当发泄桶的,便对程剑屏连连摇头加摆手,示意她不用过来。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道歉的。对不起,禾帧。”祁珺一板一眼地道。
禾帧拿不准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突然向我道歉?”禾帧警惕地补充:“如果你打算借此要求我给你做什么事,我恐怕不能答应。”
“不,我只是单纯地想找你道歉。”
祁珺好像完全不在意禾帧对她强烈的抵触,她抬起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禾帧。
她的睫毛浓密,令禾帧无端联想到玩具店橱窗里摆放着的那些漂亮的洋娃娃,它们也生着这样纤长、精致的睫毛,用同样认真的神情看着每一个路过它们的人。
祁珺想从自己这儿看出什么?禾帧不知道。
禾帧只知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更厉害了,她仓皇地再度后退一步,用警告的语气跟祁珺说话: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我不打算和你来往,你让我很不舒服。请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如此强烈的抗拒依旧没有让祁珺流露出什么失望、懊恼之类的情绪,她好像并不意外禾帧的拒绝。
祁珺又在禾帧即将跑回教室时,不紧不慢地道:
“我看了你月考的语文卷子,我喜欢你把起风时树上的叶子比作‘展翅欲飞的鸟’。这是你自己想的吗?禾帧。”
禾帧差点下意识地反驳,说自己是在借鉴屠格涅夫,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没把话说出口。她硬着头皮继续往教室里走,祁珺仍然不依不饶。
她以一种使禾帧觉得非常恐怖的自信断言道:
“我很喜欢你的一些比喻,我们会成为朋友的,禾帧。”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假装没听见的禾帧嗖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很好,被祁珺才盯过的她,继续被程剑屏和郑如意盯。
禾帧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哦,不,是上上辈子,应该是一个被挂在客厅里展览的剑鱼标本。因为盯过了很多无辜的人,或许还吓哭过几个孩子,所以这辈子沦落到被别人狂盯。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跟祁珺勾搭上了?”
程剑屏伸出一只胳膊,很不温柔地环住禾帧的脖子,禾帧笑不出来,拍了拍程剑屏的脸颊。
“别胡思乱想了,我没和她来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找我。总不能是因为又没拿到第一?可怎么想,我对她也没有任何威胁啊!”
禾帧把成绩单拿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单看自己的成绩还不错,然而跟祁珺比起来就确实不够看了。禾帧只有语文和祁珺一个分数,其余的每一科都比祁珺的分数低。
“想不通,她还去找了我的作文看!钟老师说我那篇作文险些跑题,作文分数虽然还可以,但也没有特别高。想不通她为什么来找我。”
不聊石磊后,郑如意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许多。她向来最爱看禾帧的笑话,此时可谓是“津津有味”。
“你小心点吧,我觉得跟祁珺交朋友,和跟你交朋友,都是差不多程度的倒霉。”尽管被程剑屏掐了一下,郑如意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虽然我很想看你们俩祸害互相斗一下,但看在小郡主的面子上——我建议你还是离祁珺远一点为好。”
“我当然知道得离祁珺远一点。”禾帧愁眉苦脸,“问题是祁珺她好像不想放过我啊!”
“祁珺又怎么了?”
才从数学组回来的余恒错过了祁珺来找禾帧的那一幕,却恰好听见了禾帧的抱怨。
看到罪魁祸首,禾帧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她正想数落余恒尽会给自己惹麻烦,便见赵老师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我找到这套卷子了,原来让我放石老师那块去了,余恒,你顺手给发下去吧!”
赵老师把一大摞卷子塞给余恒,很快又觉得光靠余恒自己发有点慢,随手一指,“禾帧、郑如意、程剑屏,你们仨也帮余恒发一下,这是周末的作业。”
安排好卷子,火急火燎赶来的赵老师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程剑屏先从余恒手里拿了一部分卷子,看了眼题就开始鬼哭狼嚎:
“天啊,这么多题!”随即她就一边哀嚎一边发卷子去了。
郑如意也拿了一部分卷子,她没哀嚎,但眼睛盯在卷面上挪不开,发卷子给别人时,很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意味。
余恒把手里剩余的卷子简单地一分为二,给了禾帧一部分,禾帧选择去给门口那组发卷子,余恒也紧跟过来,给她挨着的另一组发卷子。
“祁珺来找过你?为了什么?”
两人走在一条过道上,余恒乘机询问,两人距离很近,余恒问话的音量没有刻意压低。
从余恒手中接过卷子的一个同学有点诧异地盯着他,像是不敢相信向来寡言少语的余恒也会有主动对别人问这问那的时候。
“不知道,她来跟我道歉,还说我和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朋友。”禾帧觉得和祁珺做朋友这件事,稍微想一想都要打寒颤,“可能有什么其他目的?但我也想不通她打算图什么。”
由于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余恒的目光没在禾帧身上停留太久。禾帧皱着眉,像是在冥思苦想,研究一道怎么也解不开的难题。
余恒甚至怀疑,等禾帧发完卷子,回到座位上,说不定会真的拿出一张白纸写写画画,试图理清祁珺要从自己身上图谋什么。
“没必要想那么多,祁珺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勉强总结的一句话也没有让禾帧松开眉毛,她漫不经心地发着卷子,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余恒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找祁珺问一问,他总觉得祁珺来找禾帧,多少和他有关。
这一想,发卷子的动作就慢了些,刚走到下一个座位前,座位的主人不等余恒发给他,就一把抢过了卷子。
余恒一看,哦,是罗皓。
罗皓自从上次被教导主任拉去广播站丢了一回人之后,整个人都老实了不少,也不敢像之前那样频繁地拿话刺禾帧了。但这并不是代表他对禾帧不再怨毒,而只是他藏得更深了。
他抢走卷子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禾帧,又看了看余恒,很嚣张地笑了一下,问:
“听说余大学霸最近在练跳绳?原来你不喜欢篮球,但喜欢跳绳啊!”
余恒没接他的话,准备直接走过去,给下一个同学发卷子。禾帧的速度比他快,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和他隔了好几步的距离,她又心里在想着祁珺的事,没留意到余恒和罗皓的摩擦。
见余恒不愿理会自己,罗皓心中的怒火更盛:
“看来余大学霸不是个有种的啊,净喜欢一些小姑娘才瞧得上眼的东西,一心往女孩堆里钻!”
之前,余恒在班级里谁也不理会,近来他与禾帧走得近了,又少不了和程剑屏打交道。班级里的其他男生,有些嫉妒他成绩好的,就很爱揪着这件事嘲笑他。
事实上,余恒觉得和哪个性别打交道都一样,他从来都只在乎——
他平静地又发出一张卷子,见禾帧依旧愁眉不展,余恒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突然觉得有些人还是应该亲手教训一下,而他自己也不应该总是压着、闷着,便回头看向罗皓,道:
“六月份的运动会,你敢跟我报同一个项目比一比吗?”
罗皓先是一怔,随即面上浮出一层粗鲁的狂喜,他好像是认定了自己会赢,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比就比,谁怕谁!谁输了谁没种!”
余恒根本不在意罗皓说什么,他开始冥思苦想一会儿放学后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哄禾帧,罗皓都能因为他的一句话笑得那么灿烂,让禾帧情绪好些,应该不会那么难吧?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总夹在他们俩之间的程剑屏,没关系,明天就是周末了。
这时,余恒又开始非常希望三班班任能是个严格的老师,多留些作业给石磊,让石磊出不了门。
禾帧已经发完了一整组的卷子,她手中还剩下几张,笑着塞到了余恒手里,像做了什么大坏事一样赶紧溜走了。
她的情绪说变就变,余恒整理着被强塞过来有些变乱的卷子,一张又一张地细致理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看到禾帧的笑容后,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余恒心想,原来有时候情绪多变外加记性不好,也不一定全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