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由余恒请客的饭,石磊吃得狼吞虎咽。
满满一大盘的炒面,分量大到足够禾帧吃两顿,可石磊几乎是一口气就吃光了。
如果不是余恒马上又给石磊点了一盘超大份的,禾帧和余恒还各自给他分了些炸串,石磊可能只吃了个三分饱。
石磊看上去像是好久没有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想也不至于饿成这样。
不过这样的猜测,禾帧并不打算跟余恒细说了,毕竟余恒看上去也不是很感兴趣。
“你对石磊有什么意见吗?总不能是因为花样跳绳学得不好,你‘厌乌及屋’了?”禾帧问道。
她隐约感觉到余恒对石磊似乎有点不喜欢,但这种不喜欢来得莫名其妙,让禾帧很是摸不着头脑。
余恒的神情有点怪怪的,他沉默地看着禾帧,好像他有很多话要说,但等了半天,他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宛如一段连贯的影像突然卡住。
禾帧被余恒看得心里有点发毛,觉得他像是在出演什么狗血剧的桥段,担心再下一秒余恒便要开始感情澎湃地咆哮。
她忍不住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
“喂,余恒,你总不会是因为我管你借钱,所以不高兴了吧?可这回明明是你赚、我亏,我还欠着你三个甜筒呢。”
三个甜筒啊!加在一起都快十块钱了!想想这一天杂七杂八的“欠债”,禾帧的初中生钱包瘪得很彻底。
禾帧正暗自为自己的零花钱心痛着,大方的余恒难得成功憋住了笑,他没答话,怕一答话就要笑出来,一双眼还是停留在有些沮丧的禾帧身上。
她真不习惯余恒老是看自己,往后退了几步,皱着眉,惊讶道:
“难道你是为我管你借钱,记恨上我了?”禾帧马上道:“你要是还有时间,一会儿在我家楼下等我一下,我上楼取了钱,回来就还给你。”
余恒哪里是计较那些钱,他甚至想大手一挥,直接免了禾帧这点“欠债”。
但对于现在,这种大方显然不合适,过于突兀了,禾帧不仅不会收,多半还会立刻跑得远远的。
“和你没关系。”心思一转,余恒半真半假地叹出一口幽幽长气,一脸严肃地道:
“我是觉得石磊克我。”
“什么?”禾帧愣了一下,完全没理解余恒的诡异逻辑。
中午的阳光很好,春风吹拂着道路两边不算茂密的行道树,枝叶发出一点瑟瑟的轻响。
禾帧跳了好一会儿跳绳,扎好的头发又散开了,尤其两鬓处蓬着许多碎发,像是一只才破壳而出的雏鸟,配上她此刻茫然又惊奇的神情,令人很难不生怜爱。
余恒把自己的手硬生生塞进衣兜里,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那个快被写满的笔记本。听着禾帧叽叽喳喳地追问:
“你怎么突然还信上玄学了?余恒,你把话说完啊!石磊到底怎么克的你?”
光是今天他的名次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频率,就已经深深地“克”到了余恒。
原本好好的一天,本该只有两个人的一天……
“说不上来,可能八字不合吧。”余恒索性含糊地解释道,他指了指禾帧的两鬓,“头发散开了,用不用我帮你拿跳绳,你再重新整理一下?”
“嗯?又散开了?不用了,我快到家了,余恒,你快去上补习班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禾帧家的小区大门口,禾帧跟他挥手告别,正好小跑着跑回去时,余恒忽地叫住了她:
“禾帧,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个甜筒。”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专门叫下自己说这种话,怔在了原地,随即无奈道:“别催了,我不会忘的。”
禾帧的无奈并没有影响余恒的好心情,梨涡清晰地浮出他的脸颊,他看上去既得意又满意。
树影参差地映在他脚下,余恒站在光影交错间,阳光柔和了他的轮廓,把他本来有点嚣张意味的笑容也带得和煦几分。
走进小区,禾帧临要拐弯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他,还瞧见他站在原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异样来,他是不是和“上辈子”的时候不太一样?
·
没等禾帧细想出来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就被各式各样的试卷和习题册占据了全部注意力,被折腾得精疲力尽。
月考分数下来那天,石磊回到了十三中继续读书。
三班班任在走廊里训石磊时,郑如意一直偷偷往外瞄。
程剑屏趁她不注意,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吓得郑如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小郡主,你干嘛?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呀!”
程剑屏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怎么总是隔上一会儿,就偷偷往外瞄一眼的。现在又不是上课,怕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凑到郑如意身边:
“总不会是数学没考好,担心三班班任说你吧?可又不是他教咱们数学,你怕什么?”
“谁心虚了?小郡主,你可真会胡说八道。”郑如意连忙反驳。
禾帧又把成绩单看了一遍,年级第十的成绩在她意料之中,看了看和自己隔着几个名字的余恒,这段时间,因在花样跳绳上赢过他生出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好吧,感觉还是年级第一更香一些。
“你还说你没心虚,郑如意,你现在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郑如意试图推开缠上来的程剑屏,“我才没心虚,我能有什么可心虚的?别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
郑如意比程剑屏还不擅长隐藏情绪,这会儿整张脸都泛着红,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她肯定和石磊这事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俩的禾帧一时没忍住,笑了一声,这可让郑如意炸了毛:
“禾帧,你笑什么?你在笑我吗?”
程剑屏急忙打圆场,“你听错了你听错了,如意,小禾刚才没笑。”
“我耳朵又没问题,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听错,她就是笑了。禾帧,我有什么值得你笑的?”
禾帧把身体完全转了过来,对郑如意认真道:
“我没想到是你把石磊的下落告诉了三班班任,那天你表现得……我以为你不打算说了。”
郑如意身子一僵,她完全瞒不住事,禾帧如此简单的话便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啊?如意,你之前真知道了石磊的下落?你都没跟我说。”
程剑屏看到郑如意的反应,也明白了禾帧说的话是真的——郑如意告诉了三班班任石磊的事,所以今天石磊回到了学校,而郑如意才会这样“偷偷摸摸”地往外看。
“所以石磊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里只有程剑屏对石磊的情况一无所知。先前石磊答应教禾帧和余恒花样跳绳,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不要跟别人透露他的下落,所以禾帧没有跟程剑屏说石磊的事。
“他……”
郑如意看着走廊里的石磊低着头,三班班任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半揽着他,和他一同回到了三班。片刻之后,她们听见三班传来一阵掌声。
听到这阵掌声,郑如意的脸色可算好看了些,她解释道:
“我和石磊原来是邻居,但他妈妈生病之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了。后面他妈妈生病去世……我妈妈心疼他,所以现在偶尔也会和他家有些走动。”
她叹了口气:“他家全靠他爸爸一个人干苦力活撑着,上个月他爸爸摔断了腿……石磊觉得自己怎么学也上不了五中,以后更不可能考上什么好大学,就不打算念书了,想着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困扰禾帧许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她想到李志刚那群人,又问:
“他不想念书,是不是因为还有人跟他说了些什么?”
郑如意点头,“有一群没念高中的人,不知道怎么认识了石磊,天天找他,他之前总旷课,就是躲不开他们,来上学的时候被他们硬拉走了。”
这番解释怎么听都觉得有点离谱,禾帧和程剑屏的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质疑,郑如意皱着眉:
“要不是我真见到那群人来拉扯他,我也不信这话。”她没有继续纠结这一点,而是接着道:“我之前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所以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三班班任。后来……我发现那群人真的很不靠谱……”
“说是要带他去打工,可具体带他去做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我多问了几句,他们就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让石磊离我远点。而且这帮人口口声声说把石磊当哥们儿,石磊肚子饿得直叫,他们都像没有听见一样。”
程剑屏听得胆战心惊,她点评道:“搞不好这是一群人贩子!”
禾帧也觉得背脊生寒,听程剑屏说了“人贩子”,她才如梦初醒,之前她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
她下意识觉得人贩子只拐妇女和小孩,没想过石磊会有这种危险。禾帧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觉得自己没告诉三班班任石磊的下落真的是大错特错,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禾帧看着有些惆怅的郑如意,知道她在为自己背叛朋友而难受,便安慰道:
“你做得对。石磊真跟这帮人走了才是糟了。不说别的,他现在的年纪在外面只能打黑工,能有什么出路?他还是应该念书,虽然念完书不一定有好出路,但不念书连出路都够呛能有。”
郑如意像是第一天认识禾帧似的,把她好一顿打量,啧了几声:“几天不见,禾大小姐居然脱胎换骨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便听有同学喊了一嗓子:
“禾帧,有人找你!”
禾帧往外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