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的神色剧变,答案昭然若揭。
他也知道多半是自己的反应露了底,一时间又想往才脱身的灌木丛里窜。
见“不速之客”因自己的话变得狼狈,余恒自觉扳回了一程,心情大好,拉住了他,劝道: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没打算把你供出去,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问你是不是石磊。”
名为石磊的“不速之客”叹了口气,垂着头,有点灰溜溜地站住了脚,跟余恒一起到长椅上坐下。
禾帧的双腿经过一番折腾也不那么麻了,有点气喘地跑了过来。余恒看了眼身边的石磊,对禾帧道:
“他确实是石磊。”
石磊还是垂着头,没有及时修剪的头发有点过长,把他的表情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看上去很沉稳很内向,和方才那群气得三班班任无话可说的年轻人大相径庭,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那群人混到一起去的。
禾帧起先以为会对“辍学去打工”产生兴趣的人,多半会是个非常虚荣、不切实际的人,但石磊和她的主观臆断根本沾不上边。她感到很困惑,而她的困惑又不好问出口。
“我们去买跳绳的时候,老板说广场上有个人跳花样跳绳跳得很好,他说的人是你吗?”
于是她绕开了“旷课”相关的问题,联想到石磊对跳绳别样的兴趣,禾帧很快提出了一个不敏感的问题。
这个问题令垂着头的石磊立刻抬起了头,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笑着点头道:
“老板说的应该是我,他之前夸过我几次,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是没见过其他人跳绳,其实我跳得也不算特别好。”
余恒站起身,把手里那根白色跳绳递还给禾帧,慢条斯理地拆开自己那条跳绳开始调整。他手上摆弄着跳绳,眼睛的余光却始终警惕着石磊。
“会花样跳绳就已经非常厉害了!”禾帧诚恳地称赞,“你不知道我学跳绳有多费劲,一开始一分钟只能勉强跳上十个。”
一旁调整跳绳的余恒瞥了一眼禾帧,把她心里正在打的算盘摸了个七七八八,禾帧脸皮薄,想要拐弯抹角地请石磊教跳绳。
但石磊那家伙,怎么看都不是能理解这种圈圈绕绕的人。余恒看禾帧说了半天,石磊都只是憨笑挠头,他便直接替她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我们都没接触过花样跳绳,想学一学,不知道你能不能教一教我们?”
禾帧附和着点头,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她担心石磊觉得自己学习的态度不够诚恳,还补充道:“石磊,中午你打算吃什么?我可以请你。”
这话说出口,余恒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刮了过来。
好吧,糊里糊涂的禾帧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衣兜里只剩下一枚五毛的钢镚了。
五毛钱……石磊的身材尽管不算高大,但很显然,一包辣条并不能喂饱他。
禾帧很后悔自己出门忘记带够钱,旋即又后悔自己在楼下发现没带够钱时,没有立即跑上楼取。
而非常不巧地,石磊的肚子在此时响了起来,他的胃囊咆哮得十分夸张,惹得他的脸涨红了。
石磊无措地捂住肚子,企图狡辩:
“我……我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带了饭的。”
禾帧看余恒,余恒看禾帧。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在余恒面前晃了晃。
“明天我也请你一支甜筒。你带了多少钱?还够三个人吃一顿炒面吗?”禾帧又连忙问石磊:“吃炒面怎么样?小广场边上有家炒面很好吃,分量足还便宜。”
石磊惊慌地摇头,刚想否认,他的肚子又不给面子地叽里咕噜叫起来,这便很难再推辞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闷闷地答道:
“可以的,谢谢你们。”
禾帧便继续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余恒,小声道:
“明天我一块还你。”
余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还不到十点,他并不饿,完全不想吃饭。
不过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不想跟“不速之客”一起吃饭。
“请你吃圣代。”禾帧凑近他,把“谈判”的砝码加重,见余恒连看都不看自己,她咬咬牙,“再请你吃一根烤肠。”
“不。”余恒摇头拒绝,他看着她因为即将“大出血”隐隐流露出的不舍。他就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不要圣代也不要烤肠。我还想吃甜筒,如果下周末还能出来,你再每天请我吃一支甜筒。”
“三支甜筒?”禾帧不理解余恒对甜筒的执着,“清凉一夏的甜筒有那么好吃吗?你居然吃上瘾了?”
余恒没接她这一句话,只问:“所以你答不答应?”
三支甜筒的价格和一杯圣代加烤肠差不多,禾帧自然没什么可不答应的,她爽快地道:
“可以,我答应了。”
·
这一顿饭吃得可谓是宾主尽欢。
石磊捂着装满炒面的肚子,餍足地走出了店。而禾帧和余恒没有点分量过大的炒面,只随便吃了几根炸串,这家店的味道不错,两个人也都很满意。
稍微修整了一下,三人等胃囊里的食物消化了一会儿,便开始练习跳绳了。
说实话,石磊跳绳跳得好,教跳绳也教得相当不错。但很遗憾,学习任何东西,都不能只是老师“好”,摊上差劲的学生,再“好”的老师也白费。
“你们两个还是没明白吗?”
石磊第三十一次演示的时候,很明显已经开始绝望了。
禾帧和余恒对视一眼,都被各自眼中的茫然惹笑了,但在绝望的石磊面前,他们俩又不敢笑得特别明显,只好拼命掩饰。
石磊咳嗽了一声,两人立刻站直,终于掸掉了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余恒见石磊大有撂了挑子不再教他们的意思,赶紧主动上前,道:
“那我来试试吧,石磊,你帮我瞧瞧。”
吃了一肚子炒面的石磊自然尽心尽力地盯着余恒去了。
他们都没在看着自己——这一点让禾帧心下一松,她拿起跳绳,悄悄走远了一些,找了一块空地自己练习起来。
看了石磊这么多遍的演示,禾帧也隐约摸到了点门道,她深呼吸,开始尝试。
起初,禾帧跳得并不顺利。
跳双□□换跳时因为习惯了并脚跳,没有调整好节奏,总是一只脚过去了,但另一只脚却被绊住了。
那边的余恒似乎跳得也不怎么好,石磊叹气声重得她隔了这样远都听得清。
不要紧,禾帧安慰自己,再试试,刚开始学跳绳时也不是一下子就学会了。
禾帧机械性地重复着尝试,不断地调整着。
终于——
“禾帧,你跳起来了?”
她被石磊的这一句惊到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好几个双□□换跳。
“你再试试开合跳!”石磊抛下余恒,兴奋地大步走向禾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禾帧。
自己练了许久后,乍被人盯住,感觉有些不适,更何况又是没练过的开合跳,禾帧有点局促。
“别紧张,你刚才跳得很好,开合跳不比双□□换跳难,你试一下。”
禾帧点了点头,她前几下都跳掉了,直到第九个才摸到点头绪,她稳住情绪,又努力跳了几个。
“这个也行了!”石磊表现得像是他自己才是那个刚学会开合跳的人,他扭头看了看余恒,见余恒还是跳得很差。
“禾帧,你先自己练着,我再去教教余恒。”
石磊的笑容在走到余恒身边时又变成了愁眉苦脸。
禾帧悄悄打量了他们几眼,便继续练起了自己的跳绳。
余恒跳得差一点就差一点吧,她可不行。她必须对自己要求严一些,毕竟明年还有一场跳绳比赛等着她呢,想拿个名次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
时针指向数字1的时候,余恒叫了停。
彼时他将将学会双□□换跳,负责教的石磊明明没跳上几下,却为余恒的笨拙急得满头大汗,石磊开始支支吾吾,隐隐有想劝余恒换个运动学的意思。
倒是一向体育奇差的禾帧有了点长进,她把双□□换跳和开合跳都基本练熟了,很是有模有样。石磊夸了禾帧好几句。
“今天就到这吧,我要去上补习班了。辛苦你了,石磊。”余恒对石磊诚恳地道歉,他假装没理解石磊之前含糊的“劝退”意思,使得石磊又暗暗叹气。
“禾帧,你回去吗?我正好要回家取书,可以送你一程。”
“我——”禾帧本想拒绝,再多练一会儿跳绳,但觉得双腿跳得已经有点发酸,是时候休息了。而且她毕竟和石磊不熟悉,要是余恒不在,多少会有些尴尬。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石磊,谢谢你,明天见。”
“不客气,你们还请我吃饭了呢。”石磊笑着摆手,“明天我还在那个长椅附近等你们,我再教你们其他类型的花样跳绳,不过明天就不用请我吃饭了,我自己会带饭的。”
禾帧和余恒没答话,只是笑着点头,随即两人离开了小广场,朝家的方向去。
思考了一会儿,禾帧先开口道:
“石磊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想着石磊的种种反应,“我总觉得——他家里可能突然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