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从绿化带里钻了出来,两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摘出一片落在头发上的叶子,有点腼腆地笑了笑:
“这个跳绳很好,但跳之前得先调整一下。”
余恒知道这茬,如果不是“不速之客”突然冒出来,他认为这会儿自己没准已经把跳绳调整完了。
“禾帧,把跳绳给我,我帮你弄。”
这位“不速之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余恒怕他又莫名其妙打扰了自己的计划,于是主动开口管禾帧要了跳绳。
禾帧当然乐得清闲,直接把跳绳给了余恒,又跑到“不速之客”面前好奇地道: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这里有这么多空着的长椅可以坐,你为什么跑到绿化带里去了?”
“不速之客”不太敢直视禾帧,他有点畏畏缩缩的。
一旁调整跳绳的余恒用余光瞄着他,有些忌惮这个明显不大对劲的同龄人。
为了防止他突然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余恒干脆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禾帧身旁。
“我刚才在琢磨爬树,所以就跑到绿化带里来了。”他讪讪解释道,这个“不速之客”好像对跳绳很感兴趣,他又扭头去看余恒手里的跳绳。
只看了一眼,他就扯起余恒调整好的跳绳那端,皱着眉直摇头。
“你这样可不对,要打这个结才行。”
他根本没有要跟禾帧或者余恒商量的意思,毫不见外地解开了跳绳,手指灵活而飞快地打了个新结,“要打这种结才牢靠!你打的那个结有可能跳着跳着就松了。”
“不速之客”的眉毛不皱了,余恒的眉毛却皱了起来,他见禾帧对“不速之客“打出的新结很感兴趣,心下一阵烦躁。
余恒扯起跳绳的没有调整的一端,当着禾帧的面又打了一种新样式的结。
“咦?余恒,这个结你怎么打的?最后一步我没看清!”禾帧的注意力果然又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还没等余恒松下才提起的这口气,“不速之客”再次打破了重新变好的局面。
“不好!老张头来了!”
“不速之客”抛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又跑进绿化带,藏进了过于浓密的灌木丛里。
禾帧大受震撼地看着他的这番操作,十分茫然地问余恒:
“他会不会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这么——”
试图寻找合适形容词的禾帧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吓了一跳,随即想也不想,直接一把抓住了余恒的手腕,带着他匆匆跑进了灌木丛里,“别出声!”
这一跑,没来得及收起跳绳的余恒险些被绊倒,他想要问点什么,却因为禾帧的话不敢开口。
二人,不,加上“不速之客”,他们三人尴尬地躲在了同一片灌木丛后。
一头雾水的余恒轻轻扯了扯禾帧的袖子,禾帧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保持安静,又指了指不远处。
哦,原来是三班班任和那群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们见到这边有空着的长椅,想也不想就坐了下来。
余恒的视线转到禾帧身上,见她两眼放光,不禁摇了摇头。
“张老师——”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年轻人最先开了口,虽然他称呼三班班任为张老师,但这一声喊得可谓是相当“百转千回”,轻蔑的意味颇浓。
三班班任好像也习惯了他这种叫法,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李志刚,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知不知道石磊在哪儿?”
“张老师,你这就是为难我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好多遍了,石磊是我好兄弟,我们是好哥们儿,你应该知道吧?咱们这种人——钱,可以没有;饭,可以不吃,但要是对不起哥们儿,那可是坏了名声的大事!”
红头发嬉皮笑脸地打着马虎眼,三班班任咬紧了牙,禾帧觉得此刻三班班任的血压绝对不是正常水平。
余恒仔细看了两眼那个红头发,凑近禾帧,用气声道:
“这个李志刚,我听说过他,他家花了大钱给他塞进了五中,他只念了一个月,就辍学回家了。”
说了这句话,不仅使身旁的禾帧瞪大眼睛,连另一边的“不速之客”都身子一僵。
在这片小小的藏身之处里,“不速之客”的反应格外明显,连没有和他紧挨着的禾帧都察觉到了。
不敢说话的禾帧扯扯余恒的袖子,余恒看向她。禾帧在他面前摊开自己的手掌,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随即朝“不速之客”的方向幅度很小地扬了一下下巴。
“不速之客”和他们年龄相仿,皮肤偏黑,个子大概比余恒矮上几指,样貌平平,没什么存在感。
余恒看了一眼“不速之客”,转过头对禾帧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你自己家里条件好,李志刚,你不念书,你家里也有钱养你!可是石磊和你不一样,他家里条件那么差,他不学习以后能有什么出路?”
“张老师,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小磊也学不进去习啊!他读完书能有什么出路?不如现在就出去闯闯,说不定以后你带的好学生们学完习了,也能到我们石老板那儿找个班上呢。”
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似乎对李志刚描绘的前景非常赞同,其中一个穿着最花哨的人补充道:
“放心吧,张老师,到时候您要是觉得当老师赚的那俩钱不够花,欢迎随时找我们石老板,小磊人心肠好,肯定能给您安排一个既清闲又挣得多的活儿。”
“你们这些——”张老师的话没有说完,那几个年轻人就开始齐齐打哈气。
李志刚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张老师,咱们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再耗下去了。总之,我们不会告诉你小磊的事,也不会替你转告小磊什么。”
花衬衫抢着说:“您就不用担心我们小磊了,哥儿几个肯定能带他出去赚大钱。莫欺少年穷,话就撂在这儿,五年,不,三年之后,您肯定得管小磊叫石老板。”
这几个年轻人歪七扭八地朝三班班任做了个抱拳的手势,有的人左手在内,有的人右手在内,做完这个禾帧看了都牙酸的动作,他们几个便风也似地跑走了。
许是累了一上午,三班班任没有力气再追了,或者也可能是他知道了从这群人那儿问不出什么来,三班班任自己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
坐到禾帧快觉得自己蹲着的双腿不属于自己时,三班班任叹了一口长气,站起身,落寞地离开了。
三班班任一走远,倒是余恒先站了起来,他看着一脸痛苦的禾帧,忍不住笑着提醒她:
“他都走远了,你怎么还不站起来?”
“嘶——”禾帧倒吸一口冷气,瞪着他抱怨:“你以为我是不想吗?我腿麻了,自己不敢起来。我感觉我稍微动一下,就要倒了,今天穿的这条裤子是新买的。”
她面色愁苦地盯着身上浅色的裤子,“要是蹭上泥弄脏了,我妈肯定要训我了。”
好心肠的“不速之客”老老实实地道: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扶你一把。”
禾帧介不介意,余恒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非常介意。
好好的一段独处时间,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不速之客”的主题日了。
他们今天好像无论去哪里,“不速之客”都如影随形。
“不用了,让余恒扶我就行。”禾帧最终还是拒绝了“不速之客”,她求助般地朝余恒伸出手,笑容有几分微妙的讨好。
“看在我今天请你吃了甜筒的份上,余同学,能不能劳您大驾扶我一把?”
才升腾上的一点怒气,因为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消散得干干净净,不过余恒的语气却故意硬邦邦:
“一支三块钱的甜筒,居然能派两种用途,禾同学,你的小日子过得真是精打细算啊!”
嘴上不饶人,可余恒的脸颊上又露出梨涡来。
禾帧被他的反应惹笑了,笑得泄了力,没能抓住余恒伸过来的手。
但还好余恒一直注意着禾帧,及时抓住了她,有惊无险把她拽了起来,要不然禾帧身上的这条裤子绝对要遭殃。
“你就不能站稳了再笑?”
余恒皱着眉,瞧着禾帧一站起来,就马上松开了他的手。
禾帧自己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绿化带外挪,她朝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道:
“是你害我笑的,你没资格说我。”
禾帧一双腿麻得厉害,一出绿化带,就开始拼命跺脚,来回走动,模样很有几分滑稽。
余恒本看得正起劲,便听身边的“不速之客”问: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好吧。余恒现在基本确定自己和这个“不速之客”八字不合,这个人可能有点克他。余恒决定之后离他远一些。
“同班同学。”
“不速之客”似乎有些讶异,失望道:
“哦,那是我猜错了。”
猜错了。余恒在心底里反复重复这三个字,面上却云淡风轻,故作随意地道:
“有件关于你的事,我肯定猜不错。”
“什么事?”
“不速之客”困惑而好奇地看着余恒,不明白余恒为什么能这么自信地说出这种话。
余恒想着不久前禾帧在手心里写下的那个“石”字,结合偷听三班班任交谈时“不速之客”的反应,他不假思索地问:
“我猜你姓石,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