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阳回到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不可自控的一块接一块吃着巧克力。
巧克力也是张铭阳特地买给我的。我在极度焦虑的时候会猛烈的吃黑巧克力,这是张铭阳不知道的,他给我买巧克力是他误以为我只是爱吃巧克力。
这当然是两码事。可是让他误以为我爱吃巧克,和让他真的知道我有焦虑倾向相比起来,前者简直好太多了。
我竭尽全力的在张铭阳面前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什么异样。我怕他知道了,就会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看我。
就像刚刚白宇轩用异样的眼神看我那样。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巧克力藏起来。”张铭阳收起我随意散落在桌子上和飘落在地上的巧克力包装纸,扔进了垃圾桶。
我吃了足够的巧克力,精神稳定了很多,但是胃难受的厉害。我忍耐着胃的一阵阵痉挛对张铭阳说,这次的巧克力没有上一次你买的好吃。张铭阳笑着说,没办法,我们这个地方资源匮乏的像一座孤岛一样。这周末我多去买几盒给你。
“藏在哪里好呢。”他双手抱臂在胸前,在我的办公室里四处张望,“不藏起来你一天就能吃完,这样吃对你身体不好啊。”
张铭阳说话总是这样温柔,他不说我贪婪,也不说我不懂节制,他只是说,这样的吃法会对我的身体不好。
“我也不会总是这样。”胃依然疼痛的难以忍受。只要身体疼痛了,我的焦虑就会减少。这是我自我情绪抑制的一种手段,这样当然不好,可我也并不知道其余更好一些的方法。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嘛。”张铭阳突然问我,我当然回答不上来,所有有效的节日我们都会放假,不放假的日子就是无效的节日。
“你生日嘛?”我惊觉的问,但是我印象中他的生日是在七八月这个月份,是一个我们不会见面的日子,因为我清晰的记得林琪瑶抱怨过,张铭阳的生日是在假期里,这样太不方便她假借这样的日子为张铭阳大献殷勤了。
当然,大献殷情完全是我形容的,林琪瑶的原话是,太好了,张铭阳的生日是放假的时候,这样我就不用给他送礼物了。
“我的生日是一月底。”他笑着说。我的天,我怎么会这样,冬天的生日我却记成了夏天,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要给他送生日礼物这件事。
我说那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了。要是什么立秋立冬这些我可记不住。
“今天是世界拥抱日。”他说着,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打开了双臂。
我就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朝他靠了过去。我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他就把我搂在了怀里。张铭阳的拥抱好温暖,我的焦躁不安,我的痉挛阵痛都在他的怀里化作了乌有。
“你们两个在干嘛?”林琪瑶开门进来时问,我不好意思开口,张铭阳落落大方的说,今天是世界拥抱日啊,你要和我抱一下嘛。还在林琪瑶不知道该怎样答复的时候,张铭阳又爽快的说,还是算了,我们两个在叶老师面前抱一下,他该催促我们两个明天上民政局领证了。
林琪瑶听了这样的话,原本就红润的脸一下烧的更红了。
我站在张铭阳面前为他化解这份冒着傻气的尴尬。我问他怎么我的电脑会在白宇轩手上,他说他本来是要帮我去拿电脑,结果被主任在我办公室楼下叫住了,“你也知道主任一找我话就停不下来,我怕你没电脑没法上课,就打了电话让白宇轩给你送去。”
我说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他说,“我都让他听我弹钢琴了,让他给我干点活儿不是应该的嘛。”
我时常觉得张铭阳有天生的领袖般的能力,好像什么事情到他那里都能迎刃而解,什么人到他手里都会变得俯首帖耳。而我永远被各种交错复杂的人际关系搞得苦不堪言。甚至就连刚进校的一个浑不吝的年轻老师都叫我几次心力交瘁。
我说好在那不是我们系的老师,不用频繁打交道。那要是我们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可能一天天的要被气死了。张铭阳说其实白指挥这个人还是挺讲道理的,你们可能只是遇见的时机不太对。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永远在不对的时机相遇,我很难不去想这其实是命运有意为之的恶作剧。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是,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人,为什么命运就像在我身上打了印记似的,总是发了疯的捉弄我。
周六的时候我的男朋友约我去酒吧喝酒。
说是男朋友实际上我和他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出于一些身体上的需要。我是一个成年人,我理所当然的拥有成年人该有的**,而且我还是一个病人,我发泄**的方式也是病态的。我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扮演着一个病态的弱者,让那些不怀好意或天生的强势者肆意侵凌我的身体和精神。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这是成年人之间两厢情愿的事,只要不打扰到我们之外的人的生活,我觉得我并不需要为我的行为说抱歉。
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怀着恶意凌辱侵犯我。甚至可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或者说,是伪装的很好的正人君子。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个残忍的缺口。那个缺口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只要一直紧紧封闭人甚至可以精巧的伪装一生。可一旦被不怀好意的外力打开,那些凶狠那些毒辣就会像一阵黑烟一样从里面涌出来,你怎么使劲想去关上也无济于事了。
我勾着他们的脖子,躺在他们的身下,任他们肆意的凌辱侵虐。当然,我不是享受这些侵凌带来的快感,他们大多数时候会用语言羞辱我,有些时候甚至会做出出格的举动,这些事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我的心里只有痛苦,无限的痛苦。
我用这无限的痛苦去稀释另一个痛苦,就像我用身体的疼痛缓和精神的焦虑。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我却甘之如饴。
恶和善一样,是一种天生的,不可避免的灵魂倾向。甚至可以说是天秤的两端,你的外在有多善,你的内里就会有多恶。
人只要品尝过恶的快感,就会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这个世界上有着故作姿态的恶,也有纯粹的恶。故作姿态的恶只是让人反胃作呕,纯粹的恶于我是一种颤栗的恐惧,可是这样的压迫感又让我不可自拔。
就像你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你的心跳会迅速加快肾上腺素猛烈飙升,你仿佛随时会因为晕眩失足跌落,却又对这致命的刺激沉迷不悟。
当我遇到纯粹的恶时,只消一眼,我就为他沉迷了。
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衣倚在吧台边喝酒,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杯装满冰块的威士忌,漫不经心的喝一口,然后转头就看到了我。
与我四目相对时他对我笑了。
我们很快就接吻了,他的嘴里是淡淡的威士忌混合烟草的气味,像一枚性感毒药。我们在喧嚣的人群中疯狂的接吻,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衫里。
他抱着我,看我的眼神情深款款,我望着他的脸,说着下贱又粗鄙的话。我像一个狂热的追随者为他着了魔,他舔舔嘴唇,用他白皙的指尖碾碎我所有的尊严。他一点也不凶残,有的只是温柔,无限的温柔。他喊我宝贝,指尖顺着我的胸膛慢慢下滑,要我顺应他的旨意把我的自尊剥得干干净净。
我不敢忤逆他的要求,如果我露出一丝不情愿,他就再也不会对我笑了。我像一只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只求他对我略施一些唾手可得微不足道的怜悯。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酒精染红了他的眼睛,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钉在墙壁上,我知道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看我,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那样的事,我哭着喊着向他求饶,巴望他的内心哪怕对我升起哪怕一丝的怜悯之情。
“你不是说为了我你愿意做一切嘛,怎么真要和你做了你却哭着扭着像一条泥鳅。”他显然对我的挣扎很不满意。
“不要在这里。”我再一次乞求他,“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再这个地方。”
“可我就是想要在这里。”我越是低声下气他越是兴奋不已,“我满足了你那么多次,换你满足我一次着很公平。”
“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请你不要在这里。”
“这个时候有羞耻心了,和我酒店的时候叫不是带劲儿的很嘛。”他牢牢锁住我的双手,叫我动弹不得,“我这里可是有很多你漂亮的照片呢。”
他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如同魔鬼一般轻声低喃。“服从我,或者,明天你的学生收到一份惊喜,选一个。”
我无效的在他的面前挣扎着,酒吧里那么多双眼睛明明看到了我,却装作看不见我。
我发了疯一样企图用脚踢他,他狂躁的扇我巴掌。我哭着向他求饶,他却卡住了我的脖子一边笑一边猛烈的扇我巴掌。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我觉得我就快要窒息了。
“吵死了。”
我无力的靠在墙上看不清形势,只知道他忽然被人拽了起来,砰的一声一只酒瓶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头顶流了下来。
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恐。他开始尖叫。
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我的一见倾心了,他不过是个挥刀向弱者的跳梁小丑罢了。
“我说你吵死了。”
那人抓住他的衣领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啧。”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脸摊上麻烦事的表情。我看着那个五官轮廓有些眼熟,正想借着酒吧昏暗的灯光看个清楚,没想到他却凑近了我,把脸伸到我眼前,就像特意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一样。
白宇轩。
“我恐怕一会要去派出所了,你身上都是酒气,衬衣上还沾了血,你回家换个衣服做一下我的担保人吧。”他甚至不听我的反驳就把他的车钥匙放到了我的手里。
“你这样好像也没办法走在街上。”他大概是在自言自语,“我先去给你拿件衣服,你先缓和一下情绪,那家伙现在顾不上你了,他出去报警去了,你别怕。”
他从我手里又把车钥匙拿走了。
我去洗手间洗了一番脸,镜子里的我一副狼狈不堪的落魄样。我走回来的时候看见白宇轩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正在找我。“快回家去换衣服。”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在想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抓起我的胳膊就把他的外套套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件很宽松的长袖外套,我穿上尺码也不显得拘束。
他找我要手机,我说我的手机在我自己的车上。他很惊讶一个现代人居然会不随身携带手机。我说我男朋友不允许我带。
“什么狗屁男朋友。”他抱怨了一句,“这玩意儿能不能不要在垃圾桶里捡。”
我以为他要耻笑我,或者揶揄我。不过我想,他如果只是为了消遣我,我现在这幅鬼样子已经足够他奚落了。
他帮我扣好了外套的扣子,我在他面前好像是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小孩一样。我说我来,他说他都已经扣好了。
“你拿我的手机,一会我会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在哪。”他把一只手机放进了我外套的口袋里,“打电话你就接,问你是谁你就说是学校同事,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系,但是说同事也不算骗人。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随便编个理由,你们搞理论的老师,总有很多理由。”他说着对我笑了一下,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的出现只让我感觉到了命运的戏剧性,我却并没有过多的欢喜。
在他的催促下我走出了酒吧。他说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我寻着车牌找,65231,一辆白色的Audi r8。我坐上驾驶位,调整了座椅的高度,后视镜的角度,但愿路上不要被交警盘查我的驾驶执照,我现在身上除了一件沾满血渍的白衬衣什么也没有。
我回到家换上了平常穿的衣服,丢掉了那件应该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白衬衫。我在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有些红肿了。这该怎么办,我去学校了要怎么跟张铭阳和林琪瑶解释。我叹了口气,就听到外面桌子上传来电话铃的响声。
我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没有标明任何名字。我以为是白宇轩打给我的求助电话,让我过去派出所接他办手续,拿起电话时却是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
“你在哪。”
那个声音说。
我说你好,我不是白宇轩,我是他的同事。
“同事啊。”那边停顿了一下,“请你喊宇轩接电话。”
我说他现在正在研讨会发言,我不能打断。那边不信任的问,周末休息还要研讨?我说是,因为这周研讨课被学校的一些活动占据了。那边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也没有说需要白宇轩稍晚一些的时候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