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欣赏张铭阳的一点是,我不想说的事他从来不会多问。
就像今天,他替我做了一件他认为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可我却不胜感激,那他要是好奇问起来缘由我于情于理都要和他讲个明白。
可他什么都没问。
我想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不是个对他人好奇心很强烈的人,有些事他知道也就知道了,他不会刻意去告诉人,他不知道的事,我也从没有见他特意去打听过。
不过这间学校里还没有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毕竟我们还有林琦瑶。
就像张铭阳自封为我的助教一样,林琦瑶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她有着极强的敏锐度和收集资讯的能力,我常说她报错了专业来错了系,不应该学音乐学这么枯燥乏味内省的专业,而应该去报一下广播传媒,才不辜负她这迅猛的观察能力。
她说她当年的梦想还去当战地记者呢,拿着录音笔冲去第一线,为世界报道战争里的残酷与不灭的温柔。
“然后我妈给我脑袋敲了一顿,她总这样,我说点什么她都觉得不行。”
大概是很深刻的一次教育吧,她说到这里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不过我是见过林琦瑶的妈妈的,谈吐得体的高知女性,我觉得她也没有林琦瑶形容的那么不讲道理,而且林琦瑶那个职业梦想说白了不就是去送死嘛。
哪个女孩说出这样的未来规划不被爹妈敲一顿才需要怀疑那些年养她的究竟是不是亲爹妈。
每当学校里有什么新闻发生了,林琦瑶一定会来我的办公室。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她把门好好的反锁起来,便开始眉飞色舞的描述那些扣人心悬的是非,我和张铭阳两个人总能够听得津津有味。
林琦瑶也有林琦瑶的优点,我原本是不爱与搬弄是非沉迷八卦的人为伍,一开始我还批评她,你那些扑风捉影的事不要到处乱说,林琦瑶犀利的讲,我没有到处乱说,我只和你们说。你们听完就当是一阵风刮过。
“再说了,叶老师你不是听得挺带劲的嘛。这些是非我不说这世上也有的是人会说,你听过了只当是耳旁的一阵风,一笑了之就完了。”
我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想做个虚伪的道德英雄,我明明想听得不得了,却还要假借道德之口警告林琦瑶不要再讲了。
可林琦瑶根本不理会我这套双标,她有她自己的道德标准,她坚持的事别人无法轻易动摇。
我欣赏这种能从一而终坚持自我的人。
一个聪明开朗不爱多问,一个话多机灵不会乱说,和这样两个学生在一起我总觉得十分舒适。
那天直到最后张铭阳也没有开口问我是什么事,我却在回了办公室之后主动对他说起来。
“这么个事啊。”
张铭阳听完说,他觉得白宇轩肯定也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如果没办法坦然接受,那就一定要把事情说明白。“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人拒绝真的是很伤的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之前那次笔记本电脑的事,我说没办法,我就是有这种挥之不去的矫情劲。他说这不是矫情,这是你的选择,说清楚就行了。
我知道张铭阳肯定是担心临到现场我会嘴笨得什么都说不明白,我说要不然我写个文档一会当着他面念吧,张铭阳就又乐乐呵呵的说,这没什么必要吧。
那天张铭阳走的早,我晚上还有选修课就一直留在学校里。往常如果我们一起结束课程我都会开车送他回家,虽然其实他家和我家不在一个地方,不过也是开车,就无所谓顺不顺路。像这种我有晚上的选修课他下午就结束课程的话他就自己坐地铁回家。
我坐在办公室一直等白宇轩,连晚饭都不敢出去吃,我就怕我出去那么一会就和他错过了。事情往往都会这么发展,所以我干脆饿着肚子一直等。
直到等到我不得不去上我的选修课了,白宇轩也没有出现。
我饿着肚子上完了最后两节课,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应该是饿太久带来的低血糖反应,我很少会这样,可那天我却意外的难受得厉害。
我收了笔记本电脑准备往教室外走,我觉得手脚都没有什么力气,而且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我还没走下讲台,一个从没见过的学生就来和我说,叶老师,白指挥说他明天下了排练课去找你,他让我下课告诉你一声。我嘴上说行,心里却因为没有早一刻收到这样的消息而生出一股怨气。
我要是早知道他不来我也不至于饿到这幅样子。
我把我的不顺意全部算到了白宇轩的头上。
在学校的食堂吃了一点东西才算是重打了精神,经过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等我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洗完澡躺在床上查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的通知,这时才发现有陌生人添加了我的微信。
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因为并不认识,也没有留下自我介绍,所以我拒绝了这份好友申请。我想大概是哪个学生。不是我傲慢要做一个冷漠的老师,实在是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我变得敏感和谨慎。
事情的经过不需要太多的描述,不过是一件偶有发生的庸俗之事。
那是夏天刚开始时发生的事。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和张铭阳抱怨,说前段时间有个学生加了我微信啊,昨天大半夜发消息告诉我她在家喝酒,酒喝的太多她把杯子摔碎了。
我是一个睡眠很差的人,需要依靠药物的辅助才能入睡。而且我睡的很轻,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只要醒来了,再入睡就是十分困难的事。
“她喝酒碎杯子这种事跟我讲干什么,我不过是她公共课的老师,既不是她导师也不是她班主任。”
因为睡眠被打扰,失眠带来的痛苦疲惫让我的情绪变得十分焦躁。张铭阳听完又是笑,我看他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的痛苦,就用很恶劣的口气对他说,有什么好笑的。
“你又在生气。”就像张铭阳说的,我又在生气。我总是会无缘无故就生气,这也是受到我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影响。和张铭阳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这种无端怒火爆发的尤为频繁。“你不能把我所有的行为总是解读成一种恶意,这会伤害我。”
张铭阳说的没错,我总是容易曲解一些好意,这是我人格障碍中不可控制的一部份。我有点羞愧,我闭上嘴巴不说话,眼睛心虚的从张铭阳的身上移到办公室劣质的灰色地板砖上。
“我可以看看那个女孩给你发的消息嘛。”
张铭阳问我,我就把手机递给了他。
我其实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比如,别人要看我手机这件事,我是十分反感的,可对张铭阳,我却并不反感让他越过边界的高墙来到我的世界里。
张铭阳点开我的手机看了一会,然后把手机退给我,告诉我那个女孩其实是在试图和我简单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心一下就紧了起来。
厌恶。烦躁。不安。
我讨厌他人主动和我**,哪怕是顺应我的性向我也是很反感这样的举动。我并不厌烦主动贴上给我带来好感的人,可一旦对方超越了我能承受的热情范畴,我会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相反,对方越是冷漠,我就越是会巴望着对方,无底线的讨好他。
我把眉头皱的紧紧的,想到和我**的女学生,我厌恶的甚至有了一些生理反应。
“你把她删除吧,我去给你处理这件事。”
我点点头,迅速把这个学生删除了。我不知道张铭阳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平息了这段我觉得不光彩的风波,对于我遇到的任何麻烦,张铭阳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十分漂亮。
总有老师会享受和保持这种不正当的暧昧关系,而我却厌恶至极,不是我有多么高尚的人格,只不过我在这些道德伦理上有轻微的洁癖。这没什么值得赞扬的,因为洁癖本身也是一种偏执。
这种偏执令我痛苦,就像收受了与我不匹配的礼物,经历这种事让很多学生误以为我是不懂人情,而我却因为事情本身倍感心力交瘁。
在我第二天遇到张铭阳的时候我又向他抱怨。
我总是在向他抱怨,把他当作我的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好在张铭阳从来不受我情绪的影响,乐乐呵呵的听我说完还有余力安慰安慰我。
我说昨天我为了等白宇轩等到饭也没吃,上课上到最后以为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张铭阳说昨天他找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啊,他没联系你嘛。我说完全没有,只是找了个学生帮他带了口谕,让我等到明天。
“口谕。”张铭阳嚼着我的话又乐了起来。我有时候说起话来会情不自禁的刻薄,这是一个很恶劣的习惯。
我说现在年轻老师可真是随心所欲,我刚入职那会和哪个老师约了时间哪敢随意推辞。张铭阳说他虽然是学生,他约了老师的话也不敢随意推辞,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张铭阳笑起来其实好看,明眸皓齿,青春灵动。他有时候不经意对林琦瑶这么笑的时候,我都担心林琦瑶会兴奋的当场昏倒。林琦瑶却又能很沉得住气的对张铭阳说,哎呀,笑得真好,再给本姑娘笑一个。
张铭阳总会乖乖的再笑一个,他故作姿态的笑比不经意的笑甚至还要迷人。
如果不是林琦瑶执意不让我在她高贵的爱情上插上一手,我早就使出浑身解数让他们在一起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特别爱给人做媒,哪怕是乱点鸳鸯谱也点的有滋有味。可林琦瑶却不给我机会尝尝这番依仗着年长的权利带来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