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吃了他的糖,我就放下了我的大提琴抱了他。他说他好辛苦,小的时候是妈妈和学业在逼迫他,现在是爸爸和工作在逼迫他,他没有一天能够轻松,他向西绪福斯一样无穷无尽的推着那个永远无法到达山顶的石头。
我说那我们两个逃跑吧,既然石头总要从山顶滚下来,那就让它滚到山脚别再去理会他了。说完我哥哥就笑了,问我逃去哪里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去一个山上不会滚石头下来的地方。他捏了捏我的脸,我说好痛啊。他说他心情好些了,可以继续去推石头了,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推那颗石头,他说因为他的弟弟是个只会拉大提琴的小傻瓜,他只能一个人赚很多很多钱好让弟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的哥哥总觉得钱能代表一切也能带来一切。为了巨大的财富,他把一颗真心修成了一枚顽石。在生意场上他是出了名的残忍,逆他者一律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这一点倒是和我们的爸爸同出一辙。”
白宇轩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厨房拿了冰的可乐。他把我也从床上拉了起来,他靠着墙,我靠着床头,他打开一罐可乐递给我,然后才打开自己的那一罐。
“我站在路边用手捂着被划破的手臂,血从我的指尖渗出来,我觉得我应该去医院,可是去了医院再该怎么做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从进校开始就被霸凌的男孩恰好从我身边走过。他很利索的就把我带到了最近的医院处理了伤口,他对医院的流程很详细,陪着我挂号缴费看病领药。
他帮我垫付了医药费,因为我的卡是我哥哥的银行卡副卡,如果让哥哥知道我在市人民医院花了一千多块那会很麻烦。如果只是普通转账他完全不会过问。
我打了破伤风缝了针,我很感谢他,我想多转些钱给他可他坚持不要。我问他怎么会这么熟悉医院的流程,他说她的妈妈在医院住了三年,他闭着眼睛都能在医院找到路。”
白宇轩给我看了他的手臂,在并不明亮的夜色里,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一条隐藏在月光映照的阴影之下的旧伤痕。
“他的妈妈是癌症晚期,他原本的家庭条件很优渥,爸爸经营着很大的一家教育机构,妈妈是爸爸的助理。
自从他妈妈生病后他爸爸也不再经营机构了。他的爸爸几乎是在医院住下了,他说只是过去了几个月,他的爸爸就苍老了许多。
他妈妈走了以后他的家就只剩下他和爸爸,他爸爸接受不了他妈妈不在的这个事实,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他的家常常只有他一个人。
我执意要请他吃饭,他推辞了几次也拗不过我。我们去了我哥哥常带我去的一家私房餐厅,我让哥哥的秘书帮我约了位置,我们两穿着学校蓝白色校服就去了,我的裤子上还有一些血渍。餐厅训练有素的服务员接待我们的时候多多少少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甘子清,就是那个同学,点菜的品味很高明。他说他妈妈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每周都会一起来类似这样的餐厅吃饭。他的妈妈走了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想安慰他,就像他坦白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妈妈就不要我了,把我扔在了陌生人的家门口,那个家除了哥哥,没有人会在乎我。
我说我的哥哥曾经很爱我,可我从少管所出来后他就不爱我了。我说我现在总是很孤独。我反思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哥哥不爱我了。我没想过要伤人,我只是想要那个他厌恶的人离开他。
我的过错只是因为种种不巧,我不理解我的哥哥怎么能因为命运的玩笑而惩罚我。他怎么能不理解这一切根本不是我的错。
我难过不是因为他不再爱我,在这个世界上爱其实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难过的是他不理解我。
在那件事之后我们开始走得很近,我说我去帮他摆平那些欺负霸凌他的人,他说都是些小事,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就叫我引火上身。
和他接触久了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懦弱的人,他并不畏惧那些恶的势力,他只是视而不见。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一次都不发脾气,我说哪怕你反抗一次他们就会收敛一些。他说反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他说等他们闹够了,没意思了自然会收敛,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至多也是一年。可一旦他与恶纠缠起来,恐怕到了高三那年也无法从中抽身。
我说只要你一次让他们屈服他们就再也不会靠近你了,他反问我,你打了那么多次架,赢了那么多次,那些斗殴是否因为你的胜利终止息奄?
确实没有,我老实承认,然后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办,被人打还要咬牙不还手我做不到。他说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脱身了,索性就把这些事看成无可避免的坏天气吧。
我仍然想保护他,帮他摆脱那些欺凌,即便他再不在乎,那痛苦也像是不断蚕食人心的细小的虫。
我像他身边的一只恶犬,向所有对他不怀好意的人龇着獠牙,他劝我不要这样做,这让他总觉得对我亏欠太多,我说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靠近他,稀释哥哥冷落我的痛苦。老师找我谈话,让我离甘子清远一点,他原本是个完美的好学生,可自从我和他在一块之后,他居然学会逃课了。
其实逃课是他的想法,我充其量只是协同犯罪。他会在每天上学前在学校门口等我,等我陪他吃过早餐,他就要我陪他去市图书馆。
我现在还记,图书馆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六点关门,每周三是闭馆日,每周二,四,六的下午有公益讲座。
他到了图书馆就看书,他从早上九点一直看到中午一点,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中午我们在图书馆附近吃饭,坐在长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三明治。
每个他邀请我逃学的日子都是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我像是躲进了桃花源,那些与我纠缠不休的纷扰都烟消云散了。
人一旦陷到温柔乡里立刻会丧失斗志,我说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我不想回学校上学了。他说人的一生就是无穷无尽的战斗,这里不过是短暂的避难所。我问他上中学时侯是不是总像这样逃课。他说他从来没有逃过课,我说那就是我的原因,你沾染了我的恶习也变得玩世不恭了,他笑着说什么玩世不恭,玩世不恭是要对这个世界毫不在乎,你我两个人都被这尘世的亲情债困得死死的。
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他对学习有一套很独特的方法,他也把那个方法教给了我。我们虽然频繁的逃学,但是我的成绩不落反升,这是让老师难以接受的事实。
老师揪不出我的问题,就只能从我的习性上下手,班主任要找家长,我的爸爸哪有空理会这种事,我不得以只能供出我哥。
我当然知道班主任的目的并不在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将来是会出国,他们在乎的是甘子清,他有足够的能力进入顶尖的一流大学。
这会是学校的也是老师的业绩。
就像我预想的,老师在我哥哥面前苦口婆心的说了很多劝阻我的话,他们说甘子清不容易,妈妈已经不在他身边了,爸爸工作也忙,他家不像我家那么富裕,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不应该耽误他。
哥哥接我回家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我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他也只是对我说出了一句知道。
哥哥也没有问我手上伤口的事,我以为是他刚回国太累了,工作压力大,要倒时差,还要操心我这些不值一提的糟心事,所以没有看到我手上的伤。
我真是傻,曾经我身上有些轻微的磕碰我哥哥都紧张的要命,那么长的伤口,他怎么会看不见,他又没有瞎。
哥哥约了甘子清,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在一开始就对甘子清说过如果我的哥哥对你提无理的要求,你就告诉我。但是我没说,他告诉我我会怎么办。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充其量不过是去和哥哥吵一架。
吵一架又如何,我哥哥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我的所作所为改变不了我哥哥的任何想法。
我守着甘子清不让我的哥哥接近他,我不是厌恶我的哥哥,我只是觉得甘子清和我一样什么也没错,他不该接受我哥哥凌厉的质问。
我哥哥是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找到的我们,那个时候我正和甘子清坐在长凳上看云。我看到哥哥走过来了,就站了起来挡在甘子清的前面。
哥哥喊我让开,他只是要和我的同学说几句话,我说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他说好,然后说甘子清,你以后不要再带我弟弟逃课了。
我哥哥阴沉着脸的表情连我都会不寒而栗,我没有想到甘子清会说我拒绝你的提议,除非是你弟弟自己不想和我来图书馆了。只要他愿意来,我不会阻拦他。
哥哥说忤逆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说甘子清不必为了他自认为崇高的友谊试探不该碰的底线。
我没有想到甘子清那么勇敢,他说就算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国王,你的头上还有太阳,现在请你让开,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我哥哥怒不可遏的想要上手去揍甘子清,我毫不犹豫的朝我哥哥扑过去,那是我第一次和我哥哥打架,我哥哥失望的说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而打我。
我哥哥也学过空手道,原本我的老师也是他介绍的。他比我学的好,他什么事都做的比我好。他把我按在地上,我觉得他对我失望透顶,我对他说我的生命里不能只有你,我的生命里还要有朋友。
我是没有办法才说的这样的话,我根本不需要朋友,如果他不曾冷落我的话。
他就那样把我扔在地上一个人走了,我那个时候很生气,明明就是他的错,他冷落我,他不理解我,他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乖巧的宠物狗,他觉得我应该乖巧顺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个时候我疯狂的想报复他,我要把我变成他最讨厌的那种人,我抽烟,穿耳洞,在身上纹毫无意义的花纹。
甘子清劝我不要这样,他说我用惩罚我自己的方式去惩罚我哥哥换来的只有两个人的痛苦。我说我就是要我哥哥痛苦,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我要让他痛苦我才满足。
你怎么会满足呢,甘子清说,你哥哥的痛苦在你这不过是加倍的痛苦罢了。只有你哥哥满足了你才会真正的满足。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做了那件天大的错事后我再做什么我哥哥不会满意了。甘子清问我,我会爱他胜过于爱我哥哥嘛。我说不会,因为我哥哥和我有血缘关系,这一层决定了我注定会和我哥哥天然的亲密。
他说那既然这样,我都愿意做他的英雄,为什么不愿意做我哥哥的英雄。
我说我不懂。
他说,你既然愿意奋不顾身的保护我,为什么不愿意奋不顾身的保护你的哥哥。
我说我的哥哥根本轮不到我来保护,他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从来只有他保护我的时候。
他说再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