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阳打着电话和我说了整整一个中午毫无意义的话,连我公寓门口的石榴树都评论了一番,我的手机烫得厉害,可我也想一直听他说话,我问他今天的课要上到几点,他说要到晚上九点,我说原来你是个好学生,现在要当个好老师,好老师是不会无缘无故在课堂上早退的,他说他知道,他说我饿了就吃点饼干,不过要少吃点,晚上他还要和我一起吃饭,我说好,我会等你。
他回来的时候是九点三十,他现在都在开我的车去学校,他说他的车太贵太高调了,他不想那么高调,本来本科留校就已经是很让人诟病的事了。我说我的车安全性能不够好,你以后不要开那么快了,九点才下课九点三十就进家门了,你在路上开什么速度我心里一清二楚。
“我着急见你啊。”他亲了我一下,“而且我快饿死了。”
我埋怨他也不知道在学校吃点东西,仗着年纪小摧残身体,等你像我这么大有的你受的,
“你多大啊?八十岁了嘛。”他笑着说,老爷爷,牙齿还好嘛,吃花生嘛?
他在离开之前炖了鸡脚猪骨花生汤,他说我刚从医院出来,人过分消瘦要好好补充营养,我说我现在也不能运动了,这么吃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说先过了医院后续检查那一关吧。不是还想和我喝酒嘛,而且上床也是很消耗体力的事。我说是,这大概是我后半生唯一能做的运动了。
张铭阳的手艺很好,会做的种类也很多,他闷了松茸米饭,在上面放了一粒小小的黄油块。我吃了一碗,又找他再要了小半碗。
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小会儿电影,我无拘无束的靠在他怀里,我的心又暖又难过。这大概会是我最夺目的一段爱情,我不是说白宇轩不好,他很好,可是这个世界上月亮就是月亮,太阳就是太阳。你可以爱一段月光,但是你不能说月光绚烂就像太阳。
张铭阳迟早有一天会要结婚,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他爱我,只是因为他恰巧爱了一个男性,他不是同性恋,他可以再去爱上一个姑娘。而我,也可以再爱上其他人。时间像涓涓流水可以冲淡一切情感,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对自己说,我已经不那么爱他了。
不是不爱了,是不那么爱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徒然暗伤,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为着无法改变的未来换着花样难过,我的腿不会再好了,张铭阳会离开我。我抱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你不能因为人最终会走向死亡就觉得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我说道理我都懂,可我总是不可避免的会难过,我被轻微的偏执折磨了很多年,因为我的父母从小就刻薄的否定我的一切,否定我的存在。我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张铭阳总有足够的耐心哄好我,我知道张铭阳有多爱我,我也知道只要我对他说,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他就会不顾一切的付出所有代价,他年轻气盛,笃信着一句有情饮水饱。可我不能这样说,我知道那代价有多沉重,人不能靠着一个看不见的概念活一辈子。
他问我还想看会电视嘛,我说不看了,我想和你说会话,他说好,那我们到房间里去。
我们洗好了澡躺在床上,我说我先吃药,一会说话说得睡着了你不要怪我。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这种轻微的偏执症,我说看过,花了很多钱换回来了很多药。他说不能彻底根治嘛,我说没有那么好的医生。
至少在我能接受的治疗价格范围内了,没有那么好的医生。
他沉默了一会,我开始有些睡意了,他问我聊聊白宇轩嘛,我让他抱着我,然后问他想知道什么。他说白宇轩在苏黎世学精神分析。我说他没有再学音乐类的其他专业有点可惜,他其实很有天赋。
“他总在问我你的近况。”
我说告诉他我很好,不要告诉他我现在这幅样子了,这毫无意义。
我已经打不起精神再和张铭阳说话了,我的意识逐渐沉了下去,张铭阳说他知道我出车祸的那天急得要从苏黎世飞回来,他和张铭阳大吵了一架,他怪张铭阳没有照顾好我,我有点生气,这怎么能怪张铭阳呢,这事应该怪肇事的司机啊。我说他不讲道理惯了,他不该怪你,张铭阳说我们两个人总让你这么为难,你既要向着他,又不能伤了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依稀记得前一天晚上的聊天内容,我坐在餐桌边和张铭阳一起吃早饭,我问他你和白宇轩关系那么好嘛,他说没有你想的那么遭,我说我已经删除了白宇轩所有的联系方式,他说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
“我不想联系他,我也不希望他联系我。”我说。张铭阳说,“所以他找我询问你的近况。”我说他总在强人所难,而且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不必每件事都那么有意义。”张铭阳拿走了我手边的空杯,“他说你的偏执也在于你太执着于每件事的意义了。”
我说我们聊点别的吧,聊点让我轻松的事,不然我一整天都要胡思乱想。
在我搬去学校教师公寓的前几天张铭阳已经早早的把公寓布置妥当,房子里都是些古早简单的家具,没有太多的装饰,门口的石榴树我很喜欢,而且是一楼,张铭阳也不必再把我抱上抱下那么辛苦。
我提早了三天搬过去适应新的环境,他买了很多花来装饰屋子,白天林琦瑶也来了,我招待林琦瑶留下吃饭,林琦瑶说晚上她要来我这里包饺子,我笑着说好啊,你们北方女孩有这样的好手艺,张铭阳却说林琦瑶你又过年啊。
林琦瑶包饺子从和面开始,我说你也太能干了,林琦瑶说饺子皮不自己擀根本没法吃。这件事张铭阳插不上手,他就和我坐在一边一起欣赏。佛说三千世界,我想总有一个世界里秩序是与普世伦理相符合的。张铭阳和林琦瑶两情相悦不说破,我也还是一个健全的普通人看我的学生鸳鸯斗嘴自得其乐。
“老师,我交了一个女朋友。”
林琦瑶这一番话差点是没把我吓醒,我说你说什么?
“我说,老师,我交了女朋友,她一会也来。”
我望着张铭阳,他说他也不知道。林琦瑶问张铭阳会包饺子嘛,张铭阳说会啊,林琦瑶说那你来包,我去接若琳。
林琦瑶洗了手从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从屋里走了出去,我听到她在电话的这头喊,若琳姐姐。我说张铭阳我一直以为林琦瑶喜欢的人是你,这是怎么了,张铭阳说这样不是最好的局面嘛,她有她的喜欢,我有我的喜欢。
林琦瑶的若琳姐姐是一个学哲学的小个子女孩,现在读研究生二年级。她带来了一束铃兰还有一瓶莫斯卡托。若琳看上去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她把花给了我,把酒给了林琦瑶,林琦瑶催促张铭阳把酒收进冰箱里。
“饺子啊。”若琳走到张铭阳身边看了看,她说话的声音是南方女孩特有的娇滴滴的声音,“琦瑶总给我做馒头和包子,我妈妈说这个学期我胖了好多。”
“学姐哪里胖啊,明明身材好的让人羡慕死了。”林琦瑶一点也不避讳的从背后搂住若琳的腰,若琳有点害羞的低下头吃吃的笑。
我问若琳你是汪教授的学生嘛?若琳点点头说是啊,我说汪教授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她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发起脾气来是很可怕,我说那他对你也发脾气嘛?我很难想象有人会对这么可爱的学生发脾,果然若琳摇了摇头说,他不对我发脾气。我说汪教授果然也舍不得对可爱的女孩子发脾气。
“不是这样啊。”若琳又摇了摇头,“是因为教授他不会不满意我。教授发脾气是因为学生让他不满意,他又不是个疯子,才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若琳说到这里,有哧哧的笑了起来。
“若琳学姐可优秀了,本科还去德国读了两年交换生。”我听眼睛高过头顶的林琦瑶都这样夸赞,我想这个小个子的女孩一定有着不可估量的能量。
“德国的老师不如教授好,然后我又回来了。”若琳笑着对林琦瑶说,“教授也喜欢吃饺子,上次你包的那些教授吃完好喜欢,琦瑶下次也带你去教授家包饺子好不好。”
林琦瑶听完哈哈大笑,她说我的手艺要在这个院里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