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爬进轮椅里就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一边移开面前的障碍物,一边摇着轮椅向餐桌边移去,像我这样的残废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我把不干净的碗和筷子从桌子上拿下来捧在手里后我发现我就没有办法移动向前了,我想我不应该那么贪婪,我可以把碗一只一只的拿进厨房里,等我把手中的碗再放回餐桌上,我的手上就沾满了油渍。
我伸手拿不到摆在桌上的湿纸巾,我摊着双手哪也去不了,我的身上撒发着残羹冷炙的味道,我陷入了一种无可避免的自我否定的情绪里,我觉得我什么也做不好,我觉得我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是处。
手机在沙发前的桌子上不停的响,我想应该是张铭阳准备回来了。那铃声一道一道的催我接听,我没有办法,我试着从轮椅上滑下来,从地上慢慢爬过去,这样,地上,和我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我手上的油污。
等我艰难的爬到矮茶几前,电话铃早就停止了。我都做了什么,这边顾不上,那边也是一团糟。我想着回拨电话,我却躺在地上绝望的哭了起来,上天啊,你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让我爱一个比我小九岁的男人还让我成了一个残废,我究竟是犯了怎样天大的错才至于让你这样来惩罚我。
在所有的爱情故事里张铭阳应该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看到痛苦无助的我把我抱在他的怀里让我发泄个够。可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他去了太远的地方,当我需要他时他还在归来的路上。那个时候我想,我的人生里已经出现过一次英雄了,张铭阳是注定会与我分离的无可避免的痛。
张铭阳开门进来的时候猛烈的喘着气,他看我躺在地上焦急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我也不接,是不是想要吓死他,我说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到头来却搞得一团乱麻徒劳无益。“你要为我做什么。”他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你的存在就是我生命里最大的恩赐。”
我说我原本是想在你不在的时候把这一切都收拾好,这样你就不会太辛苦,而且你进门的时候就会夸赞我。
他说收拾屋子有什么辛苦的,而且他知道了重要的是要有夸赞,“我该怎么说,叶老师,干得真棒。”我端着我的手避免油渍碰到他的身上,我说你这是在揶揄挖苦我,他说先把你洗干净,等我去床上慢慢夸你。
他让我在床上等他,我说我们才刚刚起来怎么又回到了床上,他问我在床上不好嘛,我说好是好,我又说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我就和你去喝酒了。张铭阳,我从来没有和你喝过酒。他收拾了很久才回到我身边,我在床上耐心的等他,我能听到他在屋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我确切的知道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就不会再焦虑了。
他收拾妥当后来到我身边,他把我抱在怀里问我是不是酒精成瘾,我说我偶尔还是会想起过去的事,他说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你愿意对我说我就专心的听,你不想说的,你的**我也不会过问。我说没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不对你说的事只是我觉得说出来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问我白宇轩怎么又出国了,还跑去读了个不相干的专业,他不是一直在这里工作的好好的,等到音乐表演那边的指挥退休了他自然而然就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了,他那个人到不至于这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我说这是一个漫长又沉闷的故事,是一枚在我心里扎得很深的钉子,我需要喝足够的酒才能对你讲,现在我不能喝酒,明天学校里也有很多课等着你去上。
他说等到下周去医院复查完,如果医生不再禁止我喝酒了,他就陪我喝个痛快。我让他不要后悔今天说的话。
人不能沉缅于单纯的**,**只是一个空心的泡泡,到达顶峰就会轻而易举的破碎掉,里面全是空虚无助。可是爱是沉甸甸的,它会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推向**,再从顶端回落时,人也是心满意足的。
张铭阳在学校的空隙会打电话给我,我要在医生复查后才能回到学校上课,所以我们无法无时无刻的在一起。他打给我电话说的都是一些很无聊的事,他说我想你了,我说你八点才出的门现在也刚十二点,他说今天学校的食堂没有什么吃的,我问他那你吃的什么,他说他吃了黄瓜排骨和西红柿炒蛋。他又问了我吃过饭没有,早上他已经把中午的饭放在闷烧杯里了,我说我知道,你早上走的时候对我说过。他说准备去看我的公寓,我说如果里面东西齐全的话你在里面休息一下。他说他在院子里碰到箫老师了,老师看上去精神不错,我说向他问好,我现在也和他算是师徒一场殊途同归了。
在白宇轩入校的第二个学期,萧老在课上突发重疾,他忽然就在讲台上栽了下去,学生及时拨打了急救电话也找来了校医。再经过一番抢救后医生宣布暂无大碍时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只是医生再三强调病人需要休息,休息,休息。
萧老手下的众多学生一部份流向了我,一部份流向了另外一个系的老师。
那段时间我总看着萧老的夫人推着他在学校的院子里散步,萧老的夫人我们也喊赵老师,其实赵老师不是老师,在退休前是著名的外科医生,我们喊老师一来是学生在校内对所有长辈的尊称,二来在校园里行走我们也不便称作赵医生。
那个时候我想那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赵老师推着萧老看花看树看云,萧老总是乐乐呵呵,他们两个没有孩子,我们在做学生时都觉得两位老师真是过着一种前卫的令人向往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一天我在学校湖畔边遇到萧老和哲学系的汪教授闲谈,我大约会永远沉浸在我自以为是的这副幻象里。
那天我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从湖边经过,萧老叫住了我,他问我现在学生多得还应付的过来嘛,我说没有问题,汪教授就问萧老这是你那个引以为傲的学生?萧老说我这一退,担子就都交到他身上了,小叶从来都是个让我放心的好学生。
我在之前没有见过汪教授,严谨的说应该是没有留意过,我说老师好,萧老马上纠正,这个是哲学系的汪教授,我赶紧改口说教授好。教授却笑着说,都是符号。我听不懂教授再说什么,教授又缓缓解释,萧教授,汪教授,叶老师,笔记本电脑上的苹果这些都是符号,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镜像世界里,我们以为的自我不过是他人眼中的自我。
教授说完我就更无法理解了,无法理解我就只能沉默,萧老把汪教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拍了拍,他说不要为难我的学生。我虽然无法理解汪教授的话,但是我理解了萧老那个握手的含义。那个时候我正深陷在与白宇轩和白灵泽的微妙关系中无力自拔。
汪教授又对我说了一句,不要向你的**让步,你的**并不产生于你,因为真正的你是不存在的,你以为的你自己不过是你希望获得他人认同而塑造的虚假的你。
我说好的教授,我记住了。我觉得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了对语言的辨析能力,教授说的每一句我都听见了,可我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我向我的学生打听才知道汪教授是哲学系的镇系之宝,“就像我们系的老萧。”到了我学生这一代他们把萧老称作‘老萧’,有点效仿尊称肖斯塔科维奇为‘老肖’的意思。
汪教授这个人有两个特点,说一不二,脾气骇人。大家都说是因为没有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气他才一直没有结婚。
“我男朋友说,没被汪教授骂过那都是他看不上的学生。”有个学生这么给我形容汪教授的为人处事风格,我笑着问她那你的男朋友被骂过吗?她轻笑了一声,已经练就了炉火纯青的自动防御机制了,他在路上听到狗叫都会说一句,是谁在说话啊,喔,原来是汪教授在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