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0前的甘泉 第2章 0093

卡缪的指甲被修剪得很短，加上在医院里花在一旁盯着她，所以尽管在等候复健时她心里很烦躁，卡缪也控制住自己没把手指放到嘴里去，相反的，她用指甲抠弄自己膝盖上刚刚贴上的肌肉贴。

她经常做梦，可是醒来之后还记得的梦境就屈指可数，即便记得，往往也只是留下一些氛围或者对象上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在公园里遇到的那个薄荷一样的少年，又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指责，塞车路上的梦她记得的很多——那大概是地球上的重力，一个坐落在梧桐树荫里的咖啡店，她进入的时候心里很清楚有人在等她，推开门时外面的阳光被百叶窗遮挡住，她的眼睛即使在梦里也没能适应突然的昏暗，为此心里微微忐忑着，而此时有人就在这昏暗的咖啡店角落喊她的名字，冲她招手——卡缪在这时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欣喜和难堪。

“为什么要坐在对面？”在卡缪落座的时候，那个人问道。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实际上，她也没有在看，她拿起桌上摆着的咖啡品类介绍，卡缪听见自己说道：“因为坐在一起很奇怪。”

“卡缪是有家室的人呢。”

“请不要用那种口吻提醒我，大尉！”她选了一杯饮品，靠在沙发背上，而对面的人帮她喊来了服务员。

卡缪不能简单的把自己在梦里感受到的情绪归结为排斥，她很知道自己有时候对亲近的人反而会更加没有耐心一些，在开车抵达咖啡店的路上，她时不时看向后视镜，有时候是为了观察附近的环境，有时候是为了看看自己的脸，她知道这是出于对这次约会慎重的考虑，她希望自己的脸不要泄露太多的秘密——不是对可能遇到的、战舰上的人，而是对她即将要见到的人。

从咖啡店走出去的时候，卡缪闻到了大海微咸的气味，和她同行的人似乎轻车熟路的把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出乎卡缪自己的意料，在梦里她没有躲开，只是在对方得寸进尺把下巴放在她头顶的时候踮脚撞了他一下，他没有生气，而是把手指藏进了卡缪发尾打卷的头发里，轻轻往后梳拢着，似乎在谈论接下来战舰的计划，又好像在海风里用手在整理卡缪的思绪。

“卡缪！医生说轮到你了。”

卡缪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压根没在思考什么逻辑上的问题——梦对她来说是一种情绪。她的手机正好也在这个时候嗡嗡地响起来，花注意到她并没有接。

她唐突地和花说起这个“大尉”的存在，自己又没能把梦中之人的名字想起来，至于浅金色的头发，那又太过宽泛了，花陪在复健室里，听卡缪说起这些时更加头疼，她看着卡缪坐在机器里用腿抬起压力轴，夹着手提包站在一旁说道：“……先找到公园里的那个人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靠偶遇吗？”

“你不是在协助军方做精神感应框架的训练吗？叫你的学生，那些军官帮你留意吧。”花提议道。

“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把人带过来？军方的那些家伙……”卡缪说到这里，似乎腿部的力量测试也差不多做完了，她额头出了一些细密的汗，但是脸色比在公园时红润一些了，医生上前来解开绑在她腿上的魔术贴，捏她的膝盖，又把她的腿像轴承一样拿起来、放下，折向左右，如是三次。花虽然知道卡缪一开始抵达甘泉时的情况，也亲眼看着她逐渐好起来，之后她也经常强拉着卡缪来医院，但老实说，她不喜欢看到卡缪被摆弄的样子。

花偏过脸不去看，视线却恰好看到了别的东西——玻璃窗外站在那里的金发男子，她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不由得吓了一跳，不过对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她身体突然僵硬的这个瞬间。

卡缪从机器上跳下来的时候，顺着花的目光也看到了夏亚，但是医生还有别的嘱咐要说给她听，她没和夏亚打招呼，径自走到背对玻璃窗的椅子上坐下了，那条刚刚训练过的腿裤脚还卷在膝盖上，花看到夏亚打开门走进来，他站在卡缪身后，似乎在一起听医嘱，又似乎在出神，要花自己说，她是接受不了和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结婚的，她站在夏亚面前都显得个头很小，毫无安全感，可是卡缪坐着，却好像对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毫不在意似的……花这么想着，不由得把卡缪装着文书的背包换了一只手背到身后去。

“……看样子只是因为一时跑得太快了，以后即使受到生命威胁也最好慢慢加速比较好。”

“好的，我知道了。”卡缪说。

“发生什么事了？”夏亚这时才加入房间里的对话，他看了一眼卡缪被肌肉贴交叉固定的膝盖。

“在公园撞到了人。”

“然后你起身去追？”

“我不能去追吗？”

夏亚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放在卡缪的后背，抬起头来对花说道：“麻烦你带卡缪来医院了，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花摆摆手，也不把卡缪的包还给她了，她说，“我自己开了车来。”

“那再见？”夏亚微笑了一下。

“再见！”

卡缪没有说话。

平时她对夏亚并没有这么在意过，当初新婚的时候他总戴着奇怪的面具，在吉翁停留的时间很少，即便在士官学校的时候卡缪就已经对夏亚毕业时引发的动乱有所耳闻，同学们都对那场破晓起义津津乐道，仿佛引以为士官学校集体的荣誉，卡缪觉得这种行径很愚蠢，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反而特意去忽视和夏亚有关的新闻。现在即使住在同一栋建筑里度过了三年，她也只是对夏亚人道主义的关切回以礼貌而已，或许和一些狂热的总帅信徒相比，她对夏亚的了解还差得很远。

所以她也无从得知夏亚对背叛的观感如何，虽然那位大尉已经是过去式，并且她也没打算……不，该说是她有意控制自己不要耽于一场梦境中体会到的幸福，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大尉的感觉，这才是最难办的事，要么背叛她的心，要么背叛夏亚，她总归得选一个。

要不直接告诉夏亚这件事？在吃完晚饭后，卡缪坐在房间里打量夏亚时这么想到。就像她也从来没有深究过夏亚和娜娜依的关系，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夏亚也不该介意她的过去……

“裘尼问你明天是否有空，他似乎有事要请教你。”夏亚翻过报纸的一页时突然说，好像他察觉到卡缪注视他的目光似的。

“……可以。”卡缪回答道。

这提醒她了一件事，精神感应框架技术——除了婚姻关系，目前，她对这项技术在新吉翁军中的应用是必要的，那么她就不应该鲁莽的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她试图观察夏亚的脸，毕竟就她在旁边聆听过的几次演讲来说，夏亚嘴里说出的话往往不太可信，甚至可以说是和他本人背道而驰。

那些演讲……她有理由相信夏亚是一个善于摆布人心的人，即便征服某个人对夏亚来说也总是使他疲惫，卡缪能感觉到这一点，每次当夏亚结束一次演讲时，他总会解下过于浮夸的披风，然后在休息室里坐上很久，那个时候他的思绪是轻浮而杂乱的，卡缪不太理解他在考虑什么，虽然她总是在这种私密的时间里和他一起呆在休息室里。

前沿飞行器、MS的资讯，她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也乐意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而不是做自己并不擅长、也没有资格做的安慰，人心是需要准入证的，她没有从夏亚那里收到类似的信号，而那些前沿资讯和第一手接触的机会，大概是夏亚能提供给她的最好的便利。卡缪必须得承认，在感谢夏亚的时候，她的眼神往往已经往那些巨大的、精巧的器械上移动了，她很少认真地研究这个保证她舒适生活的伴侣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有原因的。

“我小时候见过你，在**岁的时候。”

夏亚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抬起头来思索片刻，然后道：“那个时候我在士官学校，还是刚刚毕业？”

“快要毕业的时候。”

“然后呢？”夏亚放下报纸，完全将注意力转向她说的事。

“你完全不记得了吧？”卡缪突然失去了和他说这件事的热情，说起来这热情也完全是因为她刚刚才从夏亚的脸上察觉到一点美的痕迹，这太奇怪了，她从来觉得美是人身上最不值得夸耀的一件事，卡缪说，“在甘泉这里见到的，当时我在度假。”

但是这似乎提醒了夏亚一些事，他恍然道：“啊，那个就是你，当时你的头发很短，身体还很虚弱，像个男孩子。”

卡缪看着他，她觉得自己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了点制止的意味，可是夏亚却罕见地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而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说：“临走时你还把我撞倒在地上。”

夏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了起来，卡缪很少看他这样笑，要是换一个情境，说不定她也就随便他笑了，但是这个不行，卡缪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喊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发起火来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看上去相当的不好惹，但是比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这样的卡缪也很生动，夏亚于是不笑了，可是卡缪看样子还是被他闹得非常不愉快，她捏紧了拳头，看样子完全做好了给他一拳的准备，卡缪提高了声量说道：“玩弄孩子的情感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有趣的？”这时候，夏亚才彻底想起0077年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