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野尘军总算有了机会细细打扫战场,姬野从营房里走出来,正看见两个武士嘿呦嘿呦的抬着一大箱豁口缺牙的兵器过去。太阳光打在那上面,也不知道是从哪晃出来道熟悉柔和的青光。
姬野让他们停下,自己过去翻了翻,找出把短刀来。
短刀已经没了鞘,露出跟青鲨质地相似的刀身。毕竟是石青铁英的好刀,倒没卷了刃生了锈,可刀身连柄也不到一尺长,像是女人带的。
姬野把玩了两下,打算把它拿回去给那个新来的星象家玩——以羽然的修长指掌,玩青鲨还差不多,拿这个未免卡手。
“姬野你看什么呢?”向来神出鬼没的羽然从旗杆顶飘落下来,拿了短刀左右翻看,“东西不错,就是小了点儿,也就西门能用……这是什么?”
羽然说着,用指甲从短刀的护手和柄的空隙间拨出了一圈细丝似的东西,三两下拆下来,却原来是细细一束的乌黑长发,年深日久已如枯草。
姬野和羽然两人面面相觑,中间夹着一柄古怪的短刀和更古怪的头发,皆是一头雾水。
“这总不能是诅咒吧?”羽然小心的捏着那一束头发,琢磨着。那头发上连根绳子都没有,却密密实实的缠在刀柄上好些年,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笔。
“也没准是遗物。”姬野说。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脑子里都划过一堆堆话本里的恩怨情仇。
羽然是个好奇的事不弄明白就浑身难受的性子,立刻去找人问了。可惜项空月出去查看地形了,龙襄则身兼当护卫、书童和人形钱袋子多职,剩下的西门也静也说猜不出来这是什么习俗。
最后还是路过的吕归尘给他们解了惑。
“这是蛮舞原上有些部族的风气,”吕归尘说,“他们相信,把亲人或情人的头发缠在护身的刀上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那看来这个好运不太够用。”姬野煞风景的说。
随后他被羽然掐了一下,西门也静倒是深以为然的点头赞成这个观点。
“那阿苏勒,还有姬野,你们都给我点头发吧。”羽然笑眯眯的摸出护身的匕首,说。
“你要干嘛?”姬野问。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嘛。”羽然说,“一个人的保佑兴许不够,我就不信好几个天驱宗主加起来还不够!”
“……你打算要多少人的?”姬野表情僵硬的问。
“当然是我们乱世同盟的所有人。”羽然说。
姬野发现自己永远也看不透这个一起长大的女孩,认命的贡献出脑袋让羽然下刀。好在羽然的手法很准,刀也够快,不至于削或者扯掉块头皮什么的。
大多数男人其实都不是很在意自己头上的头发多几根少几根,包括外表清秀文静得不穿甲看起来经常会被误以为是世家公子的吕归尘。
但是这个大多数绝对不包括项空月。
“女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批量训练鹤雪团的方法?陨武神的秘传?总之放过我的头发,一切好说。”项空月被堵在墙角,总是笑得风流又奸诈的小白脸此时显得异常柔弱无助。
已经贡献了头发的龙襄撇了撇嘴:“这么没胆,果然是个兔儿相公。”
姬野当然是对此表示赞同,并且连西门也静都有些鄙视他了——身为强大的秘道家,掌握屠龙之术,心怀天下,却为了几根头发斤斤计较,实在是难以理解。
哦对了,西门虽然是短发,但也没能在羽然的摧花手下幸免,不过她完全不在意这事就对了。
羽然看着双手护头发一脸戒备的项空月,忽然笑得邪魅,用刀鞘挑着项空月的下巴。羽然本来就高挑,又穿了一身劲装,长发束起,看着极其清丽,此刻却又多出了几分异常的俊美——姬野和吕归尘和龙襄各自偏开目光,哪怕是脸皮再厚的此时都有点窘迫。
“小相公,你就从了小爷吧,你看你这细嫩的小脸儿,以后有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好日子!”羽然说。
“不从,死也不从,在下卖艺不卖身,在下的未婚妻还在乡下等着我!”项空月满脸坚贞不屈。
“她?她会成为小爷第七房小老婆的,你是第六房,到时候小爷让你们天天团聚好不好?”羽然越发玩上了瘾,而姬野想找个地方把龙襄往死里打。
西门也静仔细的数了数,她大约是第五房没错了,就是不知道那边的几个谁是大老婆。如果是她那当然选姬野,但谁也猜不出来羽然到底喜欢什么口味。
拿着战报过来找人的息辕只想说你们为什么都那么熟练啊,又想想他们在夹缝里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又不忍心打断他们了。
最后羽然大胜而归,而项空月脸色青白,默默抚着断掉的发梢,好像被人夺去了贞洁似的。
月上中天后,姬野正在练枪,忽然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一回头,羽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托着脸看他练枪,明月的光辉下肌肤如软玉,指尖微微透明,金发也浸了水似的微微透明,黯红眼瞳润泽深澈。
姬野收了枪,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蝉声低哑,暑气已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深夜独处过了。
“青鲨给我。”羽然看他停下,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
姬野听话的拿来了青鲨,见羽然拨弄着自己的金发,小心翼翼的割下一小绺,跟事先准备好的两绺黑发绞在一起,缠在青鲨刀柄上。
“好啦,给你。”羽然把青鲨塞回姬野手里,捏着姬野的拳头,像以前在南淮时那样,做出大哥交待小弟时的认真样子。“我当然会一直带着你和阿苏勒玩的,你们是不一样的啊,所以别欺负龙襄了。我去找阿苏勒,你早点睡。”
姬野心知自己一开口可能破坏气氛,只是点了点头。
羽然轻快的踮着脚尖一跳一跳的飘走了,姬野摸着青鲨手感熟悉的刀鞘,不知怎么的,笑了出来。
“那大概是我最好的日子。可是太好了,人的一辈子就那么多的好,一口气都花完了,剩下的就都是不好了。”
“难得听你说这样的话。”屋里的人笑的时候声音都嘶哑难听,像是喘不过气。
“我记得你说想要一些陶土,今夜我又睡不着,就来看你了。”女孩坐在台阶上静静的说着,束起的头发垂在她的黑袍上雪白如银,小小的手放在膝盖上,白皙柔弱得完全不像扶起一个皇帝的众多的手之一。她并不看身后的屋子,屋里的人也就没有点亮烛火。
“你还是这么喜欢观星吗。”屋里的人说。
“我只是害怕。”女孩回答。
“怕什么?即使你不再测算,他们还是已经都死了。”
“我害怕的是我不能及时的离开。”女孩说,“我很早以前就想走了……也许我会被姬昌夜或者其他人派出的刺客清理掉,或者提前死了,那样也不错。”
“那样我会派另外的人把星象圣典送去蛮族。”屋里的人咳嗽一阵之后低声说,嘶哑的声音里还存留着昔日闲散公子般的语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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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残篇】发缠刀